卷九 鐵血之陣 第七章 秘練

姚蓮舟從深沉的靜坐中醒覺過來,回到現實的世界。

一睜開眼,他看見面前一片模糊。

不,不只是因為閉目太久的關系,而是眼眶一片潮濕所致。

他伸手摸摸,才發覺自己臉上流了兩行淚。他想不起自己為何而哭。先前明明讓精神進入了虛空的狀態。

整座「金殿」都是銅鑄建築,在隆冬中比室外暖和不了多少。殿角生了一爐小小的炭火,發出的「必剝」聲音清晰可聞。除了窗格吹進來的風,一切都如此寂靜。

姚蓮舟瞧向窗外片片落下的飛雪。

西安之戰至今匆匆已過了將近一年。雖說與各大派訂下了五年的「不戰之約」,姚蓮舟可不會停下來等待他們。自從回到武當山後,他又再投入修練之中,欲將那一戰所得的經驗,與平生所學融會,再創造出新的武技。

——沒有半點松懈下來的余地,這正是身為王者的宿命。

可是事情並不順利。姚蓮舟這兩、三年來就察覺,自己再不可能像從前那般不停高速地進步。

這其實是非常自然的事情,就如鍛煉力氣,一個人最初由只能舉起一百斤,練到舉起二百斤,是只要努力就很快達成的事情;要再從二百斤加到二百五十斤,開始變得比從前困難;然後要舉到二百七十斤、二百八十斤、二百八十五斤……當你愈來愈接近自己的極限,到最後就連再加半斤或幾兩,都變成非常不容易的事情。

姚蓮舟無疑就是走到這樣的境界裏。

雖說是常理,但他無法接受。他知道去世的師父公孫清也無法接受——姚蓮舟這個人,就是因為打破了常理,才站到今天這位置上。

於是他又再獨自上來天柱峰閉關。

然而在「金殿」潛修了整整十二天,依舊一無所得。

——難道……我變弱了?

世上所有修練技藝的人,都總會有懷疑自己的時刻。姚蓮舟也不例外。

——是因為……我向她打開了自己的心嗎?

他記起上山閉關前那一夜。殷小妍睡在他的胸膛上。

「你快樂嗎?」那一刻,姚蓮舟突然這樣問她。

擁有超人觸覺的他清楚地感受得到,她的嬌小身子短暫地僵硬了一下。然後她才回答。

「嗯。」

姚蓮舟不能確定,這算是一個怎樣的答案。

他確實喜歡殷小妍。從第一天住進「盈花館」看見她,就對她有好感:那看來過分瘦弱的身軀,卻裝載著堅強的靈魂,猶如一朵寒冬中生存的花。後來的大戰裏,殷小妍在那麽險惡的境況下仍然不離不棄,更證明了姚蓮舟對她的感覺正確。他被深深吸引了。

姚蓮舟從來不會讓任何人妨礙自己追求武道的極峰。不管是多愛的女人都不行。

可是那天在「盈花館」的戰鬥裏,姚蓮舟卻發現,自己為了保護殷小妍,中毒的身體竟能發揮出超乎預料的頑強。

——原來,為了另一個人戰鬥,可以這樣。

那時候他已經決定,只要活著回去,就一定帶這個女孩走。

——她會令我變得更強。

現在姚蓮舟卻開始懷疑這句話了。不是因為厭倦了她——這一點姚蓮舟很清楚,何況殷小妍這段日子也變得愈來愈美。他只是發覺在不知不覺間,自己的心因為她的存在而改變了。修行的路途並沒有變易,但他覺得自己走著時好像背著一個無形的包袱……

姚蓮舟猛地搖一搖頭。他很驚訝:在閉關靜修的時候,竟然都在想女人的事。

這樣的自己,很陌生。

——也許我需要的,就是尋回從前的我。

姚蓮舟抓起身邊的野狼毛裘披在身上,連炭火也忘記了弄熄,提起「單背劍」,推開「金殿」的銅鑄大門走出去。

天柱峰頂,一片淒美的雪白。

冬風吹拂他身上灰色的狼毛。他孤獨地踏著匆忙的腳步,走在下山道路的瑞雪之上,那身影很快就變小。

他要去見一個人。

◇◇◇◇

隔在囚室的鐵枝後面,一個背影面朝墻壁,蹲坐於陰暗角落,沉靜地呼吸著。這人一頭鬈曲的長長亂發多年沒有梳理,就有如雄獅的毛發一樣。身上的衣服倒還潔凈,並沒予人階下囚的感覺。

「商師兄。」

姚蓮舟已然站在鐵枝外的走廊上良久,內裏的囚犯對他來臨卻全無反應。他只好呼喚。

囚犯緩緩撥一撥亂發,好像從白日夢中醒過來,舉臂伸伸懶腰——突然他身體如閃電轉過來,嘴巴運勁吐出一物!

——從極靜到極動,毫無先兆。

姚蓮舟略側頭,那原本激射向他左眼的東西越過臉旁,打在後面的石壁再落下來。

是一塊尖細的骨頭。

站在這兒的要非姚蓮舟此等高手,已然被這突襲打瞎眼睛。

囚室裏揚起一把高傲而響亮的聲音,當中竟帶笑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