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十五 羊與虎 第三章 暗劍

在幽暗與死寂中,譚洙的身體完全被冷汗濕透了,強烈的恐懼像打開了他身上每個毛孔,任何輕微的空氣流動,對他而言都像刮過一陣切入骨頭的寒風。

他在暗角裏瞪大眼睛,想用房間外僅僅透來的稀微月光看清一切;然而他心底裏又害怕得寧願什麽都看不見。

譚洙並不是容易驚嚇的人—一個靠赤手打下江山、占據得江西袁州城三分一貨運生意的豪商,當然不是沒有膽識的人物。

他現在也不是孤獨一人:跟他一起站在暗室中的,還有府中兩個身手最強的護院武師,每個都比譚洙高一個頭以上,虎背熊腰撐得衣衫膨脹,而且手上都提著兇厲的單刀,其中一個左手還帶著厚厚藤牌。

但是這未能令譚洙感覺半點安全。

因為不久之前,他才聽見外頭後院和廳堂接連發出的慘叫聲。

不過相當於喝幾口茶的時間,慘叫就從此起彼落轉為寂靜,如今連半點聲音也再聽不見。

也就是說,守在外頭那八名護院,已經全數死亡或昏迷。

這麽可怕的人,譚洙能夠聯想到的,只有近來道上傳得旺盛的那個外號。

——是真的!那「妖鋒」的傳聞……是真的!

譚洙是個見過風浪的人。這樣的人很少不謹慎。當他從生意朋友口中聽說近期有人要對他不利後,他並未掉以輕心,馬上請托江湖上的熟人雇來六名好手,連同他手下原有的四個護院,總共十人全日貼身跟隨,那排場不下於袁州府任何一位大官,心想已是絕對安全。

然而此刻在這座別館裏,他才知道自己多麽愚蠢。敵人已然接近到一墻之隔的距離。

守著譚洙的最後兩人,是十人當中武藝最高的:正門前架起單刀、頭頂已經半禿的中年漢名叫方勝,曾是著名的南昌「仁威鏢局」老練鏢師,走鏢生涯十三年來,與各地綠林劇盜交手無數,四年前想過一點安定生活,到來袁州府落戶,獲譚洙招聘為護院,兼教子弟武藝,甚得信任;另一個提著藤牌單刀較年輕的秦日通,是本地羅家地堂門弟子,武功在門內甚出眾,但因生性好賭流落江湖,出賣一身過硬功夫,近日才被譚洙招入府中。

兩人實戰經驗都極豐富,包括像此刻的暗室夜戰。他們一前一後,迎著房門作準備伏擊的狀態,前頭的方勝在門內左側,架起刀鋒同時左手暗扣著飛鏢,準備敵人破門而入即上路出擊牽制;而右後方的秦日通身體半蹲,藤牌幾乎蓋著全身,準備趁方勝迎擊的同時,仗著盾牌保護滾搶對方下路,以單刀破其腿膝,再由方勝從上出招結果敵人。

兩人剛共事不久,其實互相並不熟悉,但此刻處在生死關頭,憑著經驗自然構成合作陣式,極有默契。

陣勢雖嚴謹,兩人心裏卻沒有半點把握,刀柄和掌心之間滲滿了汗,呼吸異常急促。

只因他們都隔著門墻,感受到敵人散發而來的奔騰殺氣。他們在江湖上打滾這些年,從未遇過。

——見鬼了……

譚洙雖然不是武人,但一樣感受得到這股殺氣的壓迫。他殺過人——無論是親手還是下令——也被人多次迫入過死地。他嗅過死亡的氣息許多次。

但從未有一次這麽濃。

對方已經站在房門後——沒有迂回偷襲的必要

譚洙在黑暗中盯著房門,勉強張開又幹又苦的嘴巴,高聲說:「這位好漢,我倆往日無怨,近日無仇;譚某沒什麽本事,銀兩還是有一些。不管是誰雇用閣下的,譚某出雙……不,三倍!」

在旁聽著的方勝和秦日通,仍目不轉睛盯著房門,精神不敢有半絲松懈,同時在心裏祈求對方響應譚老板的價錢——這已是避免交手的最後機會。

門外並無動靜,似乎正在考慮。秦日通心底升起一絲希望。但方勝卻皺眉。江湖經驗較豐富的他知道,厲害的殺手,不易被這種反收買打動。

——厲害,只因為他們有原則。

何況這等待之間,門外殺氣未有半絲減弱。

譚洙正要再說話時,感覺到迎面空氣流動。

房門向內打開了。

方勝握著單刀與飛鏢的雙手蓄勁欲發。可是就在這剎那,他感受到門外的殺氣瞄準了自己。

對方隔著門板已然察覺方勝所在,不必使用眼目。

——相比我那十三年刀鋒舔血的走鏢生涯,此人必是從更兇險的生死深淵活過來!

在這震懾之下,方勝做了一件他習武三十余年都沒有做過的事情:他害怕得一動不動。

秦日通卻不知道方勝意志已經崩潰,仍照預定的戰術,迅速一滾身搶向那打開的房門,以藤牌保護頭頸和身體,右手刀預備砍向那門前黑影的腿部!

就在刀招未發動之前,秦日通卻感到左手的藤牌傳來一股極強烈的沖擊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