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十三 伏擊

黑夜之中,荒山之上,突然聽到有人清清楚楚的叫出自己姓名,令狐沖不禁大吃一驚,第一個念頭便是:“是師父他們!”但這明明是女子聲音,卻不是師娘,更不是嶽靈珊。跟著又聽得一個女子的話聲,只是相隔既遠,話聲又低,聽不清說些甚麽。令狐沖向山坡上望去,只見影影綽綽的站著三四十人,心中一酸:“不知是誰在罵我?如果真是華山派一行,小師妹聽別人這般罵我,不知又如何說?”

當即矮身鉆入了道旁灌木叢中,繞到那山坡之側,弓腰疾行,來到一株大樹之後,只聽得一個女子聲音說道:“師伯,令狐師兄行俠仗義……”只聽得這半句話,腦海中便映出一張俏麗清秀的臉蛋來,胸口微微一熱,知道說話之人是恒山派的小尼姑儀琳。他得知這些人是恒山派而不是華山派,大為失望,心神一激動間,儀琳下面兩句話便沒聽見。

只聽先前那尖銳而蒼老的聲音怒道:“你小小年紀,卻恁地固執?難道華山派掌門嶽先生的來信是假的?嶽先生傳書天下,將令狐沖逐出了門墻,說他與魔教中人勾結,還能冤枉他麽?令狐沖以前救過你,他多半要憑著這一點點小恩小惠,向咱們暗算下手……”

儀琳道:“師伯,那可不是小恩小惠,令狐師兄不顧自己性命……”那蒼老的聲音喝道:“你還叫他令狐師兄?這人多半是個工於心計的惡賊,裝模作樣,騙你們小孩子家。江湖上人心鬼蜮,甚麽狡猾伎倆都有。你們年輕人沒見識,便容易上當。”儀琳道:“師伯的吩咐,弟子怎敢不聽?不過……不過……令狐師……”底下個“兄”字終於沒說出口,硬生生的給忍住了。那老人問道:“不過怎樣?”儀琳似乎甚為害怕,不敢再說。

那老人道:“這次嵩山左盟主傳來訊息,魔教大舉入閩,企圖劫奪福州林家的《辟邪劍譜》。左盟主要五嶽劍派一齊設法攔阻,以免給這些妖魔歹徒奪到了劍譜,武功大進,五嶽劍派不免人人死無葬身之地。那福州姓林的孩子已投入嶽先生門下,劍譜若為華山派所得,自然再好沒有。就怕魔教詭計多端,再加上個華山派舊徒令狐沖,他熟知內情,咱們的處境便十分不利了。掌門人既將這副重擔放在我肩頭,命我率領大夥兒入閩,此事有關正邪雙方氣運消長,萬萬輕忽不得。再過三十裏,便是浙閩交界之處。今日大家辛苦些,連夜趕路,到廿八鋪歌宿。咱們趕在頭裏,等魔教人眾大舉趕到之時,咱們便占了以逸待勞的便宜。可仍得事事小心。”只聽得數十個女子齊聲答應。

令狐沖心想:“這位師太既非恒山派掌門,儀琳師妹又叫她師伯,‘恒山三定’,那麽是定靜師太了。她接到我師父傳書,將我當作歹人,那也怪她不得。她只道自己趕在頭裏,殊不知魔教教眾已然埋伏在前。幸好給我發覺了,卻怎生去告知她們才好?”

只聽定靜師太道:“一入閩境,須得步步提防,要當四下裏全是敵人。說不定飯店中的店小二,茶館裏的茶博士,都是魔教中的奸細。別說隔墻有耳,就是這草叢之中,也難免沒藏著敵人。自今而後,大夥兒決不可提一句《辟邪劍譜》,連嶽先生、令狐沖、東方必敗的名頭也不可提。”群女弟子齊聲應道:“是。”

令狐沖知道魔教教主東方不敗神功無敵,自稱不敗,但正教中人提到他時,往往稱之為“必敗”,一音之轉,含有長自己志氣、滅敵人威風之意,聽她竟將自己的名字和師父及東方不敗相提並論,不禁苦笑,心道:“我這無名小卒,你恒山派前輩竟如此瞧得起,那可不敢當了。”

只聽定靜師太道:“大夥兒這就走罷!”眾弟子又應了一聲,便見七名女弟子從山坡上疾馳而下,過了一會,又有七人奔下。恒山派輕功另有一路,在武林中頗有聲名,前七人、後七人相距都一般遠近,宛似結成了陣法一般,十四人大袖飄飄,同步齊進,遠遠望去,美觀之極。再過一會,又有七人奔下。

過不多時,恒山派眾弟子一批批都動身了,一共六批,最後一批卻有八人,想是多了個定靜師太。這些女子不是女尼,便是俗家女弟子,黑夜之中,令狐沖難辨儀琳在哪一隊中,心想:“這些恒山派的師姊師妹雖然各有絕技,但一上得那陡坡,雙峰夾道,魔教教眾忽施奇襲,勢必傷亡慘重。”

當即摘了些青草,擠出草汁,搽在臉上,再挖些爛泥,在臉上手上塗抹一陣,再加上這滿腮虬髯,料想就在白天,儀琳也認不得自己,繞到山道左側,提氣追了上去。他輕功本來並不甚佳,但輕功高低,全然系於內力強弱,此時內力既強,隨意邁步都是一步跨出老遠。這一提氣急奔,頃刻間便追上了恒山派眾人。他怕定靜師太武功了得,聽到他奔行的聲息,是以兜了個大圈子,這才趕在眾人頭裏,一上山道後,奔得更加快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