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章 鐵廳烈火(第5/16頁)

趙半山道:“本門太極功夫,出手招招成環。所謂亂環,便是說拳招雖有定型,變化卻存乎其人。手法雖均成環,卻有高低、進退、出入、攻守之別。圈有大圈、小圈、平圈、立圈、斜圈、正圈、有形圈及無形圈之分。臨敵之際,須得以大克小、以斜克正、以無形克有形,每一招發出,均須暗蓄環勁。”他一面說,一面比劃各項圈環的形狀,又道:“我以環形之力,推得敵人進我無形圈內,那時欲其左則左,欲其右則右。然後以四兩微力,撥動敵方千斤。務須以我豎力,擊敵橫側。太極拳勝負之數,在於找對發點,擊準落點。”

他所說的拳理明白淺顯,人人能解,但其中實是含有至理。廳上眾人均是武學好手,聽他口中講述,手腳比擬,無不出神。要知能聽到這樣一位武學名家講述拳理精義,實是一生之中可遇而不可求的良機。

趙半山說的是太極拳秘訣,初時王氏兄弟、商老太、馬行空、殷仲翔等還只存著觀摩與切磋之心,但後來聽他越說越是透徹,許多自幼積在心中的疑難,師父解說不出、自己苦思不明,卻憑他三言兩語,登時豁然而通。

趙半山解畢“亂環訣”,說道:“口訣只是幾句話,這斜圈無形圈使得對不對,發點與落點準不準,可是畢生的功力。你懂了麽?”陳禹盼望這“亂環訣”盼了一生,此時聽得明白,懂得透徹,知道只要再加十余年苦練,憑此一訣,便可成武學大師,不由得滿心歡喜,又問:“請問趙爺那陰陽訣又是如何?”

趙半山道:“陰陽訣也是八句歌,你記好了。”陳禹聽得出神,就似當年聽父親傳授武功一般,隨口應道:“是,孩兒用心記著。”待得一言出口,這才驚覺,不由得滿臉通紅,但眾人都在傾聽趙半山講武,誰也沒留意他說些什麽,卻無一個失笑。只聽趙半山朗聲念道:“太極陰陽少人修,吞吐開合問剛柔。正隅收放任君走,動靜變裏何須愁?生克二法隨著用,閃進全在動中求。輕重虛實怎的是?重裏現輕勿稍留。”

這口訣陳禹卻從沒聽見過,但他此時全無懷疑,用心記憶。只見趙半山拉開架式,比著拳路,說道:“萬物都分陰陽。拳法中的陰陽包含正反、軟硬、剛柔、伸屈、上下、左右、前後等等。伸是陽,屈是陰;上是陽,下是陰。散手以吞法為先,用剛勁進擊,如蛇吸食;合手以吐法為先,用柔勁陷入,似牛吐草。均須冷、急、快、脆。至於正,那是四個正面,隅是四角。臨敵之際,務須以我之正沖敵之隅。倘若正對正,那便沖撞,便是以硬力拚硬力。若是年幼力弱,功力不及對手,定然吃虧。”

胡斐一直在凝神聽他講解拳理,聽到此處,心中一凜:“難道這句話是說給我聽的麽?是說我與王劍英以力拚力的錯處麽?”

卻見趙半山一眼不望自己,手腳不停,口中也絲毫不停:“若是以角沖角,拳法上叫作:‘輕對輕,全落空’。必須以我之重,擊敵之輕;以我之輕,避敵之重。再說到‘閃進’二字,當閃避敵方進擊之時,也須同時反攻,這是守中有攻;而自己攻擊之時,也須同時閃避敵方進招,這是攻中有守,此所謂‘逢閃必進,逢進必閃’。拳訣中言道:‘何謂打?何謂顧?打即顧,顧即打,發手便是。何謂閃?何謂進?進即閃,閃即進,不必遠求。’若是攻守有別,那便不是上乘的武功。”這番話只將胡斐聽得猶似大夢初醒,心道:“若是我早知此理,適才與王氏兄弟比武,未必就輸。”心中對趙半山欽佩到了極處。

趙半山又道:“武功中的勁力千變萬化,但大別只有三般勁,即輕、重、空。用重不如用輕,用輕不如用空。拳訣言道:‘雙重行不通,單重倒成功’。雙重是力與力爭,我欲去,你欲來,結果是大力制小力。單重卻是以我小力,擊敵無力之處,那便能一發成功。要使得敵人的大力處處落空,我內力雖小,卻能勝敵,這才算是武學高手。”

只見他出手比劃,許多拳法竟是胡斐剛才與王劍英對掌時所用。他詳加解釋,這一招如何可使敵招用空,這一招如何方始見功。胡斐聽到此處,方始大悟:“原來趙三爺費了這麽大的力氣,卻是在指點我的武功。”

要知陳禹是叛門犯上的奸徒,趙半山怎能授他太極秘法?只是他見胡斐拳招極盡奇妙,臨敵之際卻是憑著一己的聰明生變,拳理的根本尚未明白,想是未遇明師指點。武林之中規矩極多,若是別門別派的弟子,縱使他虛心請益求教,也未便率爾指教,否則極易惹起他本門師長的不快,許多糾紛禍患,常由此而起。他實不知胡斐無師自通,只憑了祖傳的一部拳經,自行習練而成,眼見他良材美質,未加雕琢,甚是可惜,料想他師長未明武學至理,因此借著陳禹請問亂環訣與陰陽訣的機會,將武學的基本道理好好解說一通,每一句話都是切中胡斐拳法中的弊端,說得上是傾囊以授。他知胡斐聰明過人,必能體會,至於王劍英、馬行空等人雖也聽到了,但這些人年紀已大,縱明其理,也未必能再下苦功,練到這步田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