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章 風雨深宵古廟

這一日到了湘潭以北的易家灣,離省城長沙已不在遠,袁紫衣正要找飯店打尖,只聽得碼頭旁人聲喧嘩。但見湘江中停泊著一艘大船,船頭站著一個老者,拱手與碼頭上送行的諸人為禮。她一瞥之下,見送行的大都是武林中人,個個腰挺背直,精神奕奕,老者身後站著兩名朝廷的武官。

她見了這一副勢派,心中一動:“莫非又是哪一派的掌門人,到北京去參與福大帥的大會?”凝神瞧那老者時,見他兩鬢蒼蒼,頷下老大一部花白胡子,但滿臉紅光,衣飾華貴,左手手指上戴著一只碧玉班指,遠遠望去,在陽光下發出晶瑩之色,只聽他大聲說道:“各位賢弟請回吧!”抱拳一拱,身形端凝,當真是穩若泰山。

岸上諸人齊聲說道:“恭祝老師一路順風,為我九龍派揚威京師。”那老者微微一笑,說道:“揚威京師是當不起的,只盼九龍派的名頭不在我手裏砸了,也就是啦。”袁紫衣聽他聲音洪亮,中氣充沛,這幾句話似是謙遜,但語氣間其實甚是自負。

只聽得劈拍聲響,震耳欲聾,湘江中紅色紙屑飛舞,原來岸上船中一齊放起鞭炮。

袁紫衣知道鞭炮一完,大船便要開行,於是輕輕躍下馬來,拾起兩片石子,往鞭炮上擲去。兩串鞭炮都是長逾兩丈,石片擲到,登時從中斷絕,嗤嗤聲響,燃著的鞭炮墮入湘江,立時熄滅了。

這一來,岸上船中,人人聳動。鞭炮斷滅,那是最大的不祥之兆。眾人瞧得清楚,鞭炮是這黃衫少女用石片打斷。六七名大漢立即奔近身去,將她團團圍住,大聲喝道:“你是誰?”“誰派你來搗亂混鬧?”“打斷鞭炮,是什麽意思?”“當真是吃了豹子膽、老虎心,竟敢來惹九龍派的易老師。”若非見她只是孤身的美貌少女,早就老拳齊揮,一擁而上了。

袁紫衣深知韋陀門與八仙劍的武功底細,出手時成竹在胸,並不畏懼,這九龍派卻不知是什麽來歷,眼見眾人聲勢洶洶,只得微笑道:“我用石子打水上的雀兒,不料失手打斷了炮仗,實在過意不去。”

眾人聽她語聲清脆,一口外路口音,大家又七嘴八舌地道:“失手打斷一串,也還罷了,豈有兩串一齊打斷之理?”“你叫什麽名字?”“到易家灣來幹麽?”“今日是黃道吉日,給你這麽一混鬧,唉,易老師可有多不痛快!”

袁紫衣笑道:“兩串炮仗有什麽稀罕?再去買過兩串來放放也就是了。”說著從懷中取出一錠黃金,約莫有二兩來重,托在掌中,這錠金子便是買一千串鞭炮也已足夠。眾人面面相覷,均覺這少女十分古怪,無人伸手來接。

袁紫衣笑道:“各位都是九龍派的弟子嗎?這位易老師是貴派的掌門人,是不是?他要到北京去參與福大帥的天下掌門人大會,是不是?”她問一句,眾人便點一點頭。袁紫衣搖頭道:“炮仗熄滅,那是大大的不祥。易老師還是趁早別去,在家安居納福的好。”

人群中一個漢子忍不住問道:“為什麽?”袁紫衣神色鄭重,說道:“我瞧易老師氣色不正,印堂上深透黑霧,殺紋直沖眉梢。若是到了京師,不但九龍派威名墮地,易老師還有殺身之禍。”眾人一聽,不由得相顧變色。有的在地上直吐口水,有的高聲怒罵,也有的竊竊私議,只怕這女子會看相,這話說不定還真有幾分道理。

眾人站立之處與大船船頭相去不遠,她又語音清亮,每一句話都傳入了那易老師耳中。他細細打量袁紫衣,見她身材苗條,體態婀娜,似乎並不會武,但適才用石片打斷鞭炮,出手巧妙,勁道不弱,又見她所乘白馬神駿英偉,實非常物,料想此人定是有所為而來,於是拱手說道:“姑娘貴姓,請借一步上船說話。”袁紫衣道:“我姓袁,還是易老師上岸來吧。”

當時湘人風俗,乘船遠行,登船之後,船未開行而再回頭上岸,於此行極為不利。那易老師眉頭微皺,沉吟不語。他雖武功深厚,做到一派掌門,但生平對星相蔔占、風水堪輿等說極是崇信,眼見炮仗為這年輕女子打滅,又說什麽殺身之禍等等不祥言語,心想她越說越是難聽,還不如置之不理,於是對船家說道:“開船吧!”喃喃自語:“陰人不祥,待到了省城,咱們再買福物,請神沖熬。”船家高聲答應,有的拉起鐵錨,有的便拔篙子。

袁紫衣見他不理自己,竟要開船,大聲叫道:“慢來慢來!你若不聽我勸告,不出百裏便要桅斷舟覆,全船人等盡數死於非命。”易老師臉色更是陰沉,厲聲道:“我瞧你年紀輕輕,不來跟你一般見識。若再胡說八道,可莫怪我不再容情。”

袁紫衣一躍上船,微笑道:“我全是一片好意,易老師何必動怒?請問易老師大名如何稱呼,我再跟你拆一個字,對你大有好處。”易老師哼了一聲,道:“不須了!”袁紫衣道:“好,易老師既不肯以尊號相示,我便拆一拆你這個姓。‘易’字上面是個‘日’字,下面是個‘勿’字,‘勿日’便是‘不日’,意思是命不久矣。易老師此行乘船,走的是水路,‘易’字加‘一’加‘水’,便成為‘湯’,‘赴湯’蹈火,此行大為兇險。舟為器皿之象,‘湯’下加‘皿’為‘盪’,所謂‘盪然無存’,全船人等,性命難保。‘湯’字之上加‘草’為‘蕩’,古詩雲:‘蕩子行不歸’,易老師這一次只怕要死於異鄉客地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