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九卷 第 九 章 刃無正邪

範離憎聞言答道:“血厄劍是邪門兵器,常人根本無法與之共融,反而會被它反噬其身,但燕南北本性混沌未開,無正無邪,腦中一片虛無,血厄劍既無法感應到他的邪,從而與之相呼應,亦不會因為感應到他的‘正’,而被激發與其抗衡之劍意,如此一來,劍亦無正無邪,猶如混沌初開。佛家得道高僧需超脫塵世,逾越正邪,想必得道之劍,也應超越正邪,劍一旦‘得道’,自然有了淩然萬物的無上壓力,燕南北受其影響,淤塞之心智豁然開朗,也在情理之中了。”

天師和尚怔怔地聽著,良久方一拍大腿,嘆道:“重師這一番話,竟與我師父所言甚為相似!”他眼中滿是佩服之色:“得道之劍……這種稱謂,倒是我生平第一次聽見。”

範離憎道:“血厄劍在你手中,其威力必定強於在我手中之時。”

“為什麽?”天師和尚問道。

“因為……因為……有時我自覺自己心念飄浮不定。”範離憎本是憑感覺說出那一番話,被天師和尚這麽一追問,他一時卻不知該如何答復,只得含糊應對。

天師和尚的臉上出現了少有的凝重之色,道:“其實人這一輩子,許多事情都是無法捉摸透的,數十年前,我又何嘗想到會成為武林中人呢?”

範離憎心想能成為悟空弟子之人,必定有著非同尋常的經歷,天師和尚天資並非十分出類拔萃,卻能成了悟空的弟子,更是如此。

天師和尚看了看遠處模糊的江岸,忽然道:“重師,你看我今日容貌如何?”

乍聞此言,範離憎大吃一驚,而那名掌舵的思過寨弟子則“撲哧”一聲笑了起來。

天師和尚道:“我自知此時容貌甚是醜惡,但當我如重師這般年輕時,卻與重師一樣英俊灑脫。”

範離憎幹咳一聲,強忍笑意,道:“原來如此……卻不知後來怎麽發生了……變化?”

心中卻道:“人之容貌在一生中雖會有所變化,卻絕不會變化太大,而看今日的天師和尚,可想象他當年絕無法與‘英俊灑脫’沾上邊。”

天師和尚道:“出家人本不應該在乎容貌如何,可我的容貌之變化,卻有一番不同尋常的經歷。”

說到這兒,他的聲音有些低沉,與平時的心無雜念全然不同,範離憎不由沉默了。

天師和尚下意識地數著胸前佛珠,沉默良久,方道:“我出家之前,名為周寶山,重師知道麽?是了,你自是不知道的。”

範離憎心道:“周寶山這等名字,未免平俗了些。”

天師和尚接著道:“我老家在渭水支流冷水的上遊,那兒群山連綿,與我所在的村子相去十裏遠的地方,有一座山,名為空洞山,那山極高,有人說就是鳥兒一口氣也飛不了那麽高,又說那山上住著神仙,有人曾親眼看見神仙從山上飄飄然飛下來……”

天師和尚已沉浸於回憶中,他的臉上出現悠然神往之色:“我爹是個木匠,常去為官府服工役,我娘在家中織布,還有一個比我小四歲的妹妹,叫水葉兒,‘水葉兒’是空洞山裏長的一種花名,很香很美——但我妹妹比它更美,她就像天上的小仙女一般,整天圍在我身邊,嘰嘰喳喳像只雲雀,不停地叫我哥哥,哥哥……”

他的臉上有了淡淡的溫馨笑容。

“十四歲開始,我就獨自一人去空洞山伐木砍柴了,每當水葉兒花開時,我就會從山上帶些回來給阿妹,她手很巧,能用細藤把它們串起,做成花籃,掛在窗前……”

天師和尚如今已是五旬開外,但此時他的神情就像有一個可愛的妹妹在他面前一般,而他不再是遠離人情的出家人,而是一位呵護著妹妹的兄長。

範離憎心道:“雖說出家人應該忘卻前塵往事,但——此時的天師和尚卻反倒更顯親切些,也更真實些,也許世間本就不應有僧人的,有誰能夠真正地無情無欲呢?”

天師和尚繼續道:“阿妹十六歲那年,我特意去空洞山為她采水葉花。我知道越是高處水葉花就越美、越香,所以我就一個勁地向山上爬,竟然一點也不知疲倦。不知不覺中,竟讓我爬到了山頂!這時,我才醒過神來,回頭向下看時,只見雲霧都在我腳下。山上果然有許多水葉花,我一個人根本拿不了那麽多,而天卻漸漸黑了下來!”

此時雖是日頭當空,但天師和尚說得入神,範離憎竟真的感到天色像是暗下了不少。

“我心想其實天黑下來也無妨,大不了在山上過一夜,明天一早再下山,就是怕家人擔心,但夜裏下山是不可能的。我便用隨身帶的刀砍了一些樹,搭了一個小小的棚,就在那兒睡下了。因為過於困乏,不一會兒我便睡著了。

“沒想到高山之上格外寒冷,到了半夜,我被凍醒了,無論如何再也睡不著,於是我就起了身,想到外面動一動,免得凍壞了身子。誰知我從樹棚向外一探頭,竟看到離我幾丈遠的地方有一個白色的人影站在那兒,一時又看不真切,我頓時嚇了一大跳,心想:這是山魈,還是神仙呢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