羽檄(第2/4頁)

昨日林中雲寄桑便沒有看清令狐天工的容貌,今日再看,才發現這位傀儡門的二弟子異常消瘦,寬大的錦袍穿在身上空蕩蕩的,有如一只披了旗幟的鶴。據說他大病初愈,怕風怕光,即便在這樣的場合裏,他也戴著兜帽,將大半個臉遮住。即便是吃東西,他也低著頭,慢條斯理的,很是斯文雅致。自始至終,他露出的只是一雙白晳修長,柔若無骨的手。和令狐天工相反,和他同席的洪擴機不僅人胖,吃起東西來也是狼吞虎咽,肆無忌憚,案上的食物十之八九都進了他的肚子,誇張的吃法令人側目。雖然貴為門主之子,可因為入門晚,在傀儡門這種等級森嚴的古老門派中,曹辨也只能和谷應蘭坐在末席。他今天敷了些粉,燈光下,蒼白的臉上透著異樣的嫣紅。倒是谷應蘭,頭戴玉花頭箍,一身盈盈如水的沉香細折裙,分外惹人憐愛。

“雲少俠,你和卓女俠都是本門的貴客,本應好生招待,只是這鄉野之地,無以待客,只好讓我這幾個不成器的弟子把各自的傀儡拿出來亮個相,以博方家一笑。雕蟲小技,若有不入眼的地方,還請雲少俠不吝指教。”

“曹門主客氣了。”雲寄桑微微頷首,“貴門所制的傀儡獨步天下,雲某區區一個江湖小輩,指教二字從何談起?我看羅兄所制的木牛流馬便是當世一絕,足以稱得上‘巧奪天工’四個字。”

“若真是他親手制的才好……”有人突然冷冷地說。雲寄桑循聲望去,卻是令狐天工。

羅諳空臉色一變:“二師弟,你這是何意?”

“我什麽意思,你自己最清楚不過。”令狐天工淡淡地道。

羅諳空怒道:“這木牛從頭到腳,都是羅某一人所為,怎地不是親手制的?”

“是麽?”令狐天工把玩著手中的酒杯,忽而詭異地一笑,“你這麽說,就不怕無心師弟今晚爬出墳來找你?”

場中突然一片死寂。

羅諳空臉色鐵青,死死盯著令狐天工,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。曹仲表情木然,手裏的酒杯仿佛凝固在空中一樣。就連言笑無忌的汪碧煙,也臉色蒼白,雙唇顫抖。令狐天工的話仿佛觸動了一個禁忌的樞紐,氣氛瞬間變得詭異起來。

無心?又是無心?雲寄桑心中一沉,腦海中不由又浮現出那本《化俑錄》中的咒語。這個無心究竟是什麽人?是了,傀儡門中,羅諳空是大弟子,令狐天工是二弟子,張簧和洪擴機排行第四和第五,曹辨和谷應蘭是最後入門的。莫非,這個無心是那個從來不曾露過面的三弟子不成?只是,為何沒人提起他?難道其中有什麽隱情?

“塵歸塵,土歸土,讓往生者得安寧,讓在世者得解脫。”彼得神父在胸前緩緩畫了個十字,喃喃道。這幾句話說得倒是字正腔圓,顯然是他常說的。

“解脫?如何解脫?”一個清冷的聲音在殿門口響起,一個黑裙女子緩步而入,正是梅照雪。隨著她的到來,堂中的氣場似乎產生了奇異的波動,連靜靜的燭火也一陣顫抖。一直垂著頭的令狐天工飛快地擡起頭來,瞥了她一眼。

隨著梅照雪的前行,絲裙如黑雲在光滑的大理石上拖曳而過,仿佛她披散的長發瀉入了地面。她就這樣來到彼得面前,蒼白的面孔美麗而平靜:“神父,你以為,死者真的能夠得到安寧,活著的人真的可以得到解脫麽?”

“是的,只要歸於上帝的懷抱,無論身上的罪孽有多重,仁慈的主會寬恕他。”似乎抵擋不住她那黑色火焰般的美麗,老神父垂下了頭。

“真是這樣……就好了……”梅照雪擡起頭,悵然地望著燭火。燭火似乎感受到她的目光,一陣劇烈的搖擺。她掃視眾人,深深望了雲寄桑一眼,這才在曹仲身邊坐下。

“姐姐怎麽來得這般晚?莫非去見什麽人了?天這麽黑,山又高,可莫要迷路了,掉到山澗裏去。好好一個美人兒,要是摔成肉泥了,還不把夫君給心疼死?”汪碧煙一臉的殷切和關心,語氣卻惡如毒藥。梅照雪默然靜坐,容顏似雪,肌膚如玉,宛如一尊黑玉雕琢的觀音像。

“人都到齊了吧?開始吧。”曹仲問道。

曹辨大聲道:“父親,張老四還沒到呢。”曹仲皺了皺眉:“哦?他人呢?”

曹辨哼了一聲:“他偷了我的黃金羅漢,早就跑得遠遠的了。”

羅諳空忙起身辯解:“師父,四師弟未到必有其他緣故,也許……也許是在山上采藥……”

“采藥?外邊天這麽黒,他采哪門子的藥?”洪擴機嘿嘿一笑,“大師兄,就算你要為四師弟開脫,也得找個像樣的借口不是?還是說,你以為師父他老人家老了,好糊弄了?”

“四師弟為人向來謹慎,怎會偷曹師弟的東西?”

“沒偷?那他幹嗎要躲起來?總不會被鬼吃了吧?再說,他偷別人的東西也不是一次兩次了,當年他不就是偷了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