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章 劊子手(第3/4頁)

花香滿園。

公子羽背負著雙手,徜徉在花叢中。他的心情很好,他相信他的屬下一定可以完成他交代的任務,殺人的任務。

可是他自己卻不殺人的。從來都不殺。

03

靜夜,夜深。

傅紅雪不能睡。不睡雖然痛苦,睡了更痛苦。

——一個人睡在冰冷堅硬的木板床,屋裏充滿了廉價客棧中那種獨有的低賤卑俗的臭氣,眼睜睜地看著破舊齷齪的屋頂,翻來覆去地想著那些不該想的往事。

——沒有根的浪子們,你們的悲哀和痛苦,有誰能了解?

他寧可一個人遊魂般在黑暗中遊蕩。

有的窗戶裏還有燈光。

窗戶裏的人還在幹什麽?為什麽還不睡?是不是夫妻兩個人在歡愉後的疲倦中醒來,正用晚飯時剩下的菜煮泡飯吃?是不是孩子們在半夜醒了,父母們只好燃起燈替他換尿布?

這種生活雖然單調平凡,其中的樂趣,卻是傅紅雪這種人永遠享受不到的。聽到了孩子的哭聲,他的心又開始刺痛。

他又想喝酒。

酒雖然不能解除任何痛苦,至少總可以使人暫時忘記。

前面的暗巷中,有一盞昏燈搖曳。

一個疲倦的老人,正在昏燈下默默地喝著悶酒。

他擺這面攤已有三十五年。每天很早就要開始忙碌,買最便宜的肉骨頭熬湯,鹵一點大家都可以吃得起的下酒菜,從黃昏時就開始擺攤子,直到淩晨。

這三十五年來,他的生活幾乎沒有變動過。他唯一的樂趣,就是等到夜深人靜,客人最少的時候,自己喝一點酒。只有在喝了一點酒之後,他才能進入一個完全屬於他自己的世界。一個和平美麗的世界,一個絕沒有人會吃人的世界。雖然這世界只有在幻想中存在,他卻已覺得很不錯了。一個人只要還能保留一點幻想,就已很不錯。

傅紅雪到了昏燈下。

“給我兩斤酒。”

只要能醉,隨便什麽酒都無妨。

面攤旁只有兩三張破舊的木桌,他坐下來才發現自己並不是唯一的客人,還有個身材很魁偉的大漢,本來正在用大碗吃面,大碗喝酒,此刻卻停了下來,吃驚地看著傅紅雪。

他認得這個臉色蒼白的“病鬼”,他曾經吃過這病鬼的苦頭,在那個戴茉莉花的女人的小屋裏。

仗著幾分酒意,他居然走了過來,賠著笑道:“想不到你也喜歡喝酒,這麽晚了,一個人出來喝酒的人,酒量一定不錯。”

傅紅雪不理他。

大漢道:“我知道你討厭我,可是我佩服你,你看來雖然是個病鬼,其實卻是條好漢。”

傅紅雪還是不理他。他臉皮再厚,也不能不走了,誰知傅紅雪卻忽然道:“坐!”

一個人就算久已習慣了孤獨和寂寞,但有時還是會覺得很難忍受,他忽然希望能有個人陪在他身旁,不管什麽樣的人都好,愈粗俗無知的人愈好,因為這種人不能接觸到他內心深處的痛苦。

大漢卻喜出望外,立刻坐下來,大聲叫酒:“再切一條豬尾巴,兩個鴨頭。”

他又笑道:“只可惜鴨頭是早已被人砍下來的,讓我來砍,一定更幹凈利落。”

賣面的老人也有了幾分酒意,用眼睛橫著他,道:“你常砍鴨頭?”

大漢道:“鴨頭、人頭我都常砍。”

他拍著胸脯:“不是我吹牛,砍頭的本事,附近幾百裏地內只怕要數我第一。”

老人道:“你是幹什麽的?”

大漢道:“我是個劊子手,本府十三縣裏,第一號劊子手,有人要請我砍他的頭,少說也得送我個百兒八十兩的。”

老人道:“你要砍人家的腦袋,人家還要送銀子給你?”

大漢道:“送少了我都不幹。”

老人道:“你憑什麽?”

大漢伸出巨大的手掌,道:“就憑我這雙手,和我那把分量特別加重的鬼頭刀。”

他比了個砍人的手勢:“我一刀砍下去,被砍的人有時候甚至還不知道自己的腦袋已掉了。”

老人道:“伸頭也是一刀,縮頭也是一刀,人家憑什麽要送銀子給你?”

大漢道:“因為長痛不如短痛,由我來砍,至少還能落個痛快。”

老人道:“別人難道就沒法子一刀把腦袋砍下來麽?”

大漢道:“你還記不記得上次跟我一起來的那小夥子?”

老人道:“他怎麽樣?”

大漢道:“他也是個劊子手,為了要幹這行,用西瓜當靶子,練了好幾年,自己就覺得很有把握了,來的時候根本就沒把我看在眼裏。”

老人道:“後來呢?”

大漢道:“等到他第一次上法場的時候,他就知道不對了。”

老人道:“有什麽不對?”

大漢道:“法場上的威風和殺氣,只怕你連做夢都想不到,一上了法場他兩條腿就發軟,砍了十七八刀,那犯人的腦袋還連在脖子上,痛得滿地打滾,像殺豬般慘叫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