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九章 春殘夢斷 (第2/5頁)

他們實在已沉默了太久,這種沉默簡直可以令人發瘋。

——沈璧君?

這本是風四娘最想問的一句話,可是她不敢問。

她舉起酒杯,想把杯中的酒一口喝下去,卻又慢慢地放下酒杯。

蕭十一郎道:“你本該有很多話說的,為什麽不說?”

風四娘終於輕輕吐出口氣,囁嚅著道:“我……我正在想……”

蕭十一郎道:“想什麽?”

風四娘道:“我正想去找冰冰。”

蕭十一郎道:“你不必找。”

風四娘道:“不必?”

蕭十一郎道:“因為她也走了,我回來的時候,她已走了。”

他臉上還是沒有表情,可是眼睛卻在不停地跳動。

雖然他已用盡所有的力量來控制自己,但是就連他自己身上也有很多事是他自己無法控制的。

——冰冰果然也走了。

——無論如何,逍遙侯總是她的骨肉同胞。

——他既然還沒有死,就一定會再來。

——他既然一定會來,她豈非也就一定要走?

——沈璧君都已走了,她為什麽不能走?

風四娘用力握著手,指甲已刺入肉裏。

她忽然很恨沈璧君。

現在眼看著已快到了蕭十一郎一生中最重要的時刻,在那一刻裏,他的生命和榮譽,都要受到最可怕的考驗和判決。

不是生,就是死。

不是光榮地活下去,就得屈辱地死。

這正是他最需要安慰和鼓勵的時候,可是她居然走了。

她走,雖然也是因為愛。

她愛得雖然很真,很深,可是她的愛卻未免太自私了些。

對風四娘說來,愛不僅是種奉獻,也是種犧牲,完完全全的徹底犧牲。

要犧牲就得有忍受痛苦和羞辱的勇氣。

她若是沈璧君,就算明知要面對一切痛苦和羞辱,也絕不會死的。

她絕不會以“死”來逃避。

蕭十一郎道:“你想不到冰冰會走?”

風四娘道:“我……”

蕭十一郎打斷了她的話,道:“無論你怎麽想,都想錯了。”

風四娘道:“可是……”

蕭十一郎道:“因為你不了解她,所以你絕對想不到她為什麽要走。”

他要風四娘說話,卻又不停地打斷她的話。

他要風四娘說話的時候,也許就正是他自己想說話的時候。

人的心裏,豈非總是充滿了這種可悲又可笑的矛盾。

風四娘只有聽他說下去。

蕭十一郎果然又接著道:“很久很久以前,她就告訴過我,她要死的時候,一定會悄悄地溜走,既不告訴我,也不讓我知道。”他的眼角又在跳動,“因為她不願讓我看著她死,她寧願一個人偷偷地去死,也不願讓我看著難受。”

風四娘黯然道:“我本該想到的,我知道她是個倔強好勝的女孩子,也知道她的病。”

蕭十一郎道:“可是你剛才一定想錯了,真正了解一個人並不容易。”

這句話中是不是還另有深意?

他是不是在後悔,一直都沒有真正了解過沈璧君?

風四娘不讓他再想下去,立刻又問道:“她的病最近又重了?”

蕭十一郎道:“就因為她的病已愈來愈惡化,已不能跟著我到處去流浪,所以我們才會在這裏停留下來。”

風四娘道:“你故意將這一帶的江湖豪傑都請了來,為的就是要讓她看看,其中是不是還有天宗的屬下?”

蕭十一郎慢慢地點了點頭,過了很久,才緩緩道:“我也希望你們聽到我的消息後,會找到這裏來,可是我想不到……”

——他想不到她們這一來,竟鑄下了永遠也無法彌補的大錯。

這句話他並沒有說出來,風四娘也沒有讓他說出來。

她已改變了話題,道:“你真的認為那瞎子就是逍遙侯?”

蕭十一郎道:“至少很有可能。”

風四娘道:“難道他就是那個養狗的人?難道跟連城璧約會的就是他?”

蕭十一郎道:“我希望是他。”

風四娘道:“為什麽?”

蕭十一郎道:“因為應該算清的賬,遲早總是要算的,能一次算清豈非更好?”

——這筆賬真的能一次算清?

——這麽多恩怨糾纏,情仇交結,一次怎麽能算得清?

——也許只有一種法子能算得清。

——一個人若是死了,就再也不欠別人的,別人也不再欠他。

風四娘看著他,忽然發覺自己也在流著冷汗,因為她心裏忽然也有了和蕭十一郎同樣的恐懼。

生命是美麗的。

春天的花,秋天的樹,早上的陽光,晚上的月色,風中的高歌,雨中的漫步……

這一切全都是美麗的。

可是等到不再有人能跟你分享這些事時,它就只會讓你覺得更寂寞,更痛苦。

要用什麽法子才能讓蕭十一郎振作起來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