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九章 春殘夢斷 (第3/5頁)
蕭十一郎忽然道:“今夜還不到十五,我們還可以大醉一場。”
風四娘道:“你想醉?”
蕭十一郎道:“你陪不陪我?”
風四娘已站起來,道:“我去找酒。”
樓下就有酒,卻已沒有人。
所有的人都已走了,連這水月樓船上的夥伴和船娘也走了。
船在湖心,船上已只剩下他們兩個人,這裏已成了他們兩個人的世界。
可是這世界為什麽如此殘酷?
能和蕭十一郎單獨相處,本是風四娘最大的願望,最大的快樂。
可是現在她心裏卻有種令她連腳尖都冷透的恐懼。
難道所有的人都已背棄了他們?難道他們已只有仇敵,沒有朋友?
能幫助他們的人的確已不多。
風四娘輕輕吐出口氣,提起精神,找了缸最陳的酒。
——不管怎麽樣,我們總算還在一起。
——我們就算死,好歹也死在一起。
於是她大步走上了樓。
又是一天過去,又是夜深時候。
酒缸子擺在桌上,蕭十一郎和風四娘面對面地坐著,兩個人雖然都沒有提起沈璧君,可是心裏卻都有個抹也抹不去、忘也忘不了的影子。
這影子就像是一道看不見的高墻,把他們兩個人隔開了。
風四娘只覺得自己和蕭十一郎之間的距離,仿佛比他們剛認識的時候還疏遠。
蕭十一郎忽然道:“我們認識好像已有十多年了。”
風四娘道:“十六年。”
她嘴裏發苦,心裏也是苦的——十六年,人生中又有幾個十六年?
蕭十一郎道:“這些年來,我們相見的時候雖不多,可是我知道你比誰都了解我。”
風四娘默默地點了點頭。
蕭十一郎道:“所以你也該原諒我。”
風四娘道:“原諒你?”
蕭十一郎道:“我這一生中所做的錯事太多,本不該要人原諒的。”
風四娘道:“每個人都難免有錯。”
蕭十一郎道:“無論誰做錯了事,都得付出代價。”
風四娘用力握緊了自己的手,道:“你想付出什麽代價?死?”
蕭十一郎沉默著,過了很久,才緩緩道:“生有何歡,死有何懼?”
風四娘打斷了他的話,道:“所以你想死,所以你要我原諒你,因為你自己也知道,你若死了,就更對不起我。”
蕭十一郎也用力握緊了自己的手,黯然道:“我若不死,又怎麽能對得起她?”他不讓風四娘開口,接著又道,“這世上若是沒有我這麽樣一個人,她一定會快快活活地活下去,可是現在……”
風四娘忽然站起來,道:“下面還有酒,我再去找一缸,我還想喝。”
她並不是真的想醉,只不過不願聽他再說下去,她畢竟只是個女人。
樓下的燈光早已滅了,樓梯窄而黑暗,她一步步走下去,只覺得心裏飄飄忽忽,整個人都仿佛變成了空的。
月光從窗外照進來,月色如此溫柔,她走下樓,擡起頭,忽然發現有個人動也不動地坐在黑暗裏。
“什麽人?”
黑暗中的人既沒有動,也沒有開口。
風四娘也沒有再問,她已看清了這個人——一件破舊的青布長衫,一個平板的白布面具。
那神秘的青衣人又來了,這次來的當然絕不會是史秋山。
風四娘道:“你究竟是誰?”
青衣人還是沒有動,沒有開口,在黑暗中看來,就像是個枉死的鬼魂,又回來向人索命。
風四娘長長吸了口氣,冷笑道:“不管你是人是鬼,這次你既然又來了,就得讓我看看你的臉,否則你就算是鬼,也休想跑得了。”
她的眼睛發著光,她已快醉了。
風四娘已經快醉了的時候,若是想做一件事,天上地下所有的人和鬼加起來,也休想攔得住她。
她忽然沖過去,掀起了這人的面具。
這人還是沒有動,月光恰巧照在他臉上。
風四娘怔住,又長長吐出口氣,道:“連城璧,果然是你。”
連城璧蒼白的臉上全無血色,眼睛裏卻布滿了血絲,竟像是也曾流過淚。
風四娘冷笑道:“一向自命不凡的無垢公子,幾時也變得不敢見人了?”
連城璧冷冷地看著她,一張臉還是像戴著個面具一樣。
這種沒有表情的表情,有時就是種最悲傷的表情。
——他和沈璧君,豈非本是對人人都羨慕的少年俠侶?
——這世上若沒有蕭十一郎,他豈非也可以快快活活地活下去?
想起了他的遭遇,風四娘的心又軟了,忍不住嘆息道:“你若也想喝杯酒,就不妨跟我上去,你記不記得我們以前也曾在一起喝過酒的?我們三個人。”
連城璧當然記得,那些事本就是誰都忘不了的。
他看著風四娘,不禁也長長嘆息,就在他的嘆息聲中,風四娘忽然看見一只手伸了過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