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回萬二呆打魚收義子 锺廣泰貪利賣嬌兒

話說萬二呆子見自己老婆,睜眼望河心,好像發見了甚麽東西似的;也連忙掉過頭,向河心一望,不覺大吃一驚!

原來水面上,浮一件紅紅綠綠的東西,像是富貴家小兒穿的衣服;隨流水,朝魚劃跟前,一起一伏的淌來。看看流攏來,相離不過幾尺遠近;萬二呆子失聲叫道:“哎呀!從那裏淌來的這個小兒!可憐!可憐!我們把他撈上來,去山裏掩埋了罷。給大魚吞吃了,就更可慘了!”他老婆一面口中答應,兩手的槳,便用力朝那小兒搖去。不須叁四槳,小兒已靠近了船邊;萬二呆子伏下身子,一伸手即將小兒撈起。

夫妻兩個同看那小兒,雪白肥胖,不過一周歲的光景:遍身綾錦,真如粉妝玉琢;只因身上穿的衣服過厚,掉在水中,不容易沉底。萬二呆子夫妻,都是水邊生長的人;很識得水性,更知道些急救淹斃人的方法。當下,見那小兒背上衣服,還不曾濕透;料想是才落水不久的。

兩夫妻慌忙施救,一會兒竟救活轉來。兩口子高興到了極處,都向天祝謝神明,說是神明可憐他夫妻兩個,年過五十,沒有兒女;特地送這麽好的一個兒子給他。

萬二呆子從自己身上,脫下一件棉襖;去了小兒的濕衣,將棉襖包裹了。那裏還有心思網魚呢?急忙掉轉船頭,搖回家中。左右鄰近的農人,都知道萬二呆子,在小河裏拾了個兒子;便也有許多人,來萬家道喜的。萬二呆子因這小兒,還在吃乳的時候;自己老婆不曾生育過,發不出乳水來;手中既是積蓄了些兒財物,就專為這小兒,請了一個奶媽。

這小兒有一處和旁的小兒不同的地方,就是:兩邊的頭角高起,角上的頭發,都成一個螺旋紋。尋常人的頭發,當中一個旋紋的多。據一般星相家說看小兒頭上旋紋的前後左右位置,可以定出生產的時刻來;頭上有兩個旋紋的極少,便有也是或前或後,或左或右;一邊頭角上一個的,整萬的小兒中間,怕也不容易選出二叁個來。這蚌小兒,才只有周歲,自是不能說話,無從知道他姓甚麽,是甚麽所在的人。不過就他身上的衣服看來,可以斷定他:

是一個富貴人家的公子;如何落在水中的緣故,也無從知道。

萬二呆子替他取了個名字,叫做義拾兒。

養到了十歲,萬二呆子見義拾兒天份很高,全不是一般農人家的小孩氣概;只是不願意跟萬二呆子,下田做農人的生活。普通農家,有了十來歲的小孩,便得擔負許多耕作上的事項;牧牛羊、割草扒柴,自然是農家小孩份內的事。若是這小孩的身體,發育得快,有了十來歲,簡直可以幫同父兄,做一個大人的事。義拾兒的身體,發育並不算遲;然稟賦不厚,到底不是農家種子。萬二呆子見他對於一切農人的事項,都做不來;心裏憐愛他,也舍不得逼他做。

敖近有一個教蒙童館的先生。略略殷實些的農家,想自家小孩也認識幾個字;都在叁五串錢一年,將小孩送進蒙童館裏讀書。萬二呆子遂也把義拾兒,送進了那個蒙陛。

煞是作怪!義拾兒一見書本,便和見了甚麽親人一般,歡喜得很!只須蒙館先生教一遍,他就能讀的上口。

蒙館先生教書,照例不知道講解,僅依字昔念唱一回;訛了句讀,乖了音義的地方,不待說是很多很多。館中所有的蒙童,跟先生念唱,正如翻刻的書,錯誤越發多了!惟有義拾兒,不但跟念唱,沒有錯誤;並且常用他的小手,指點書句,要先生講解。

先生每每被逼得講解不出,便忿忿的對義拾兒說道:“教蒙館是教蒙館的價錢,照例都不講解;要講解,得加一倍的學錢。你家裏能加送我的錢,我就給作講解!”

義拾兒認作實話,歸家向萬二呆子道:“要多送先生的錢。”

萬二呆子辛罟積蓄的錢,如何舍待多叠?並且萬二呆子是個純粹的農人,只知道讀書就讀書,那裏知道還要甚麽講解,得另外加錢?聽憑義拾兒怎生說法,他只是不肯擔負這筆額外的款項。義拾兒見說不準,也就罷了;次日仍照常到蒙館去了。

平日去蒙館,總是用竹籃提午飯,在蒙館裏吃:讀到下午,日陷西山的時候回家。這日義拾兒照常去後,直到天色已晚,尚不見回家。萬二呆子夫婦,都覺得詫異:萬二呆子自己提了一個燈籠,親去蒙童館探問。

蒙館先生道:“我正在疑心,今日義拾兒怎的不來讀書?莫是病了麽?上午已從家中出來了嗎?”

萬二呆子一聽這話,真若巨雷轟頂!錯愕了半晌,才回問道:“今日真個不曾到陛裏來嗎?他從來不是歡喜逃學的孩子,又從來不貪玩,更沒有旁的地方可走,不到陛裏來,卻到那裏去了呢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