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十一回賓朋肆應仗義疏財 湖海飄流浮家泛宅

話說知圓聽了青年和尚那種奇異的報告,即起身走到那倒地的青年和尚跟前一看,燈燭之光照得分明,不是死了是甚麽呢。知圓不由得躊躇起來,暗道:“蔔巡撫官居極品,大概他所到之處,必有百神呵護。這彌勒布袋取去,便是他生死的關頭,所以百神要保護他的性命,就得是這般顯點靈應出來,使我好消滅殺他的念頭。不過我今日不殺他,來日他必殺我。象紅蓮寺這們好的基業,一旦敗露了不能再在此地立腳,卻教我們到何處更創一個這般穩固的所在呢,他既不肯剃度,難道因取彌勒布袋的人死了,便饒了他放他出去不成。生死原有一定,安知不是這小子應該得急症病死,適逢其會在這裏死了。我倒不相信真有神靈如此保護這狗官,我命裏若也注定了要死在這時候,就躲也躲不了,我何不親自動手將布袋提過去。知圓這們一想,立時似乎下了一個決心。才向布袋跟前移了兩步,下待彎腰伸手,猛覺得呼的一陣旋風,房中的燈燭,登時齊被吹熄了,有幾盞燈竟被風刮倒在地,只吹得知圓毛骨悚然,連忙伸起腰來,左手捏訣,口中念動禁壓妖魔鬼怪的真言。這是知圓和尚的看家本領,無論山魈野魅,鬼怪妖精,那怕在百裏以外,知圓將這種真言念動,立刻都不能行動,惟有俯首貼耳的聽知圓的指揮令。知圓何以有這般本領,究竟他是如何的來歷?前幾回連篇累幅的寫紅蓮寺,卻沒工夫把紅蓮寺的歷史敘述出來。

大概看官們心裏總不免有些納悶,以為光天化日之下,逼近省會之地,怎的會忽然鉆出一個這般鬼鬼祟祟的萬惡紅蓮寺來?一定是不肖生活見鬼,青天白日在這裏說夢話。看官們不要性急,這是千真萬確的一樁故事。諸位不信,不妨找一個湖南唱漢調的老戲子,看是不是有一出火燒紅蓮寺的戲。這戲在距今三十年前,演的最多,只是沒有在白天演。因為滿台火景,必在夜間演來才好看,不過演這出戲,僅演蔔巡撫落難,陸小青見鬼,甘聯珠、陳繼志暗護蔔巡撫,與蔔巡撫脫難後火燒紅蓮寺而已。至於知圓和尚的來歷,戲中不曾演出。並且當時看戲的,都只知道知圓的混名“鐵頭和尚”,少有知道他法號叫“知圓”的。在下卻破工夫打聽了知圓的一生來歷,正好趁這時分寫出來。

知圓的俗家姓楊,原籍河南人。他父親單名一個幻字,二十五歲上就點了武狀元,專好結納海內豪傑之士。論到楊幻的武藝,能大魁天下,自然是了不得的高強。不過他點狀元的本領,是他極不得意的工夫。他得意的工夫,為一般會武藝的行家所推崇佩服的,在會試場中都用不著。

他最會縱跳和使放暗器。身體魁梧奇偉,無論甚麽有眼力的人一眼看去,無不以為他這們高大的身材,必然笨滯不堪。誰知他上起高來,竟比猢猻還加倍輕捷。渾身筋骨,要硬便硬如鋼鐵,要軟便軟如絲綿,身材矮小人鉆不過去的縫隙,楊幻鉆過去倒像綽有余裕,一點兒也不覺得那縫隙厭狹了。尋常會武藝的人,使放暗器,盡有準頭極好百發百中的。然普通只能近放,不能遠放。

就是有力量能放遠的,也只能在那毫無遮攔阻隔的地方打人。若在樹林當中,及有窗格阻擋的所在,暗器便發放出去,也不能遠,效力是更差了。惟有楊幻的暗器,不拘在甚麽地方,只要有一線之路,能看得見心裏想打的人,不問上下、左右有多少層障礙,他的暗器能照著那一線之路,直射過去。他正練習暗器的時候,每在墻壁上掏一個茶杯大小的窟窿,點一支線香在墻那邊,他立在墻這邊,暗器從窟窿中打過去,將香頭打滅。後來練習的日子長了,能在黑夜之中,晴器穿過兩層墻洞,將點在第三間房裏的香頭打滅。凡是有人使用的暗器,他無有不會,無有不精。

他祖傳的產業,原極豪富,自奉卻非常儉約,銀錢專用在交遊上面。只要是有點兒能耐和聲名的人走他家經過,或是專程去拜訪他的,他總得奉送些程儀。若有緩急去求他幫助,看需要多少,開出口來,沒有不如數奉送的。受他殷勤款待與銀錢幫助的人越多,楊幻兩個字的聲名也越大。那時在江湖上一提起楊狀元,不問認識不認識,都得稱贊一聲“仗義疏財的好漢”。後來楊幻的家產被楊幻沒有限制的贈送得精光了,在原籍不能居住。一則因為遠處聞名的人,不知道楊幻的處境不如從前,以為永遠是一個可擾之東,源源不斷的來楊家拜訪。楊幻慷慨慣了,一旦沒力量幫助人,面上覺得很慚愧。二則因家境即不寬舒,便不能款待朋友。他是生性好友的人,只得離開原籍出門訪友。這時楊幻的年紀已有了五十多歲,只有一個兒子名從化,年已十六歲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