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十三回求放心楊從化削發 失守地馬心儀遭擒

話說張汶祥聽楊從化打算出家的話,很高興的答道:“賢弟能出家,是再好沒有的了。不過出家容易,既出家之後,又想返俗,就太不成話了。賢弟此刻年輕,有幾件出家人最難守持的戒律,還不曾經歷過,不知道艱難。所慮的就怕將來守不住出家的戒,以出家人造在家人所不敢造的孽,那就不是當耍的事。賢弟若自問將來能保住決不至有犯戒的事做出來,那麽出家真是再好沒有了。”楊從化問道:“將來怎麽樣,我不曾經歷,固是不知道。不過我得問師兄一句話:只看出家人最難守持的戒律,是由旁人逼著我使我不能守呢?還是由我自己忽然不能守?”張汶祥笑道:“哪有由旁人逼迫犯戒的事。出家人犯戒,全是由於自己沒有操持的力量,與旁人無涉。”

楊從化道:“如果是由旁人逼迫的,我倒有些害怕。因為我的能力有限,強似我的人多,若遇著一個能力強似我的人,要他逼迫我做犯戒的事,我拗他不過,又不肯拼命保守,那就難免不被他逼兇犯戒。至於沒有能力強似我的人來逼迫,我自己不肯做犯戒的事,卻如何會犯戒呢?”

張汶祥微笑點頭道:“但願老弟能口心如一,能始終如一,將來成佛成仙,也都從這不犯戒中得來。老弟能從此立定腳跟,我即刻便去向師傅說,求他老人家替你剃度。我也知道出家修行,是最好的事,無如我自知生成的塵心太重,和野馬一般的性格,絲毫受不了羈勒。甚麽菩薩戒、羅漢戒、比邱戒,種種繁難的戒律,我果然是守不了。就是極簡便的殺,盜、淫、妄、酒五居士戒,我除了妄語而外,這四戒都難保不犯。這是由於我生性到了那時分,自己也制自己不了。我也知道不可殺生,不過遇了有一種惡毒的人,正在幹惡毒的事,一落到我眼裏,心裏就不由得冒起火,兩手就也不由自主的非殺了他不可。刀光過去,心裏便頓時舒暢了。老弟生長名門,人心險惡,世路崎嶇,都沒有閱歷,又得早遇名師。譬如一株樹,出土就有人栽培扶植,不經風雨摧殘,冰霜侵蝕,所以能枝幹條達,沒有輪困盤曲的奇形怪狀。老弟此時的心地,光明活潑,渣滓全無,出家修道最相宜的,快把身上衣服整理,就一同到師傅那裏去,我好將老弟要求剃度的心願,當面稟明師傅。”楊從化欣然答應,立時端整了衣冠,隨同張汶祥到無垢方丈裏。

這時無垢還不曾安歇,正盤膝坐在禪床上做禪定的工夫。張汶祥輕輕的立在一旁,不敢驚動。

好半晌,無垢才出定,張眼望著楊從化問道:“你和他別了幾年,見面還能認識麽?”楊從化上前一步應道:“象大師兄這般英偉的氣概,便再過十年八載,見面也能認識。”無垢笑了一笑,又問道:“你父親吩咐你對他說的話,你已說過了麽?”楊從化道:“已向大師兄說過了。”無垢即轉臉望著張汶祥,問道:“你聽了他父親的話,心下如何打算?”張汶祥道:“弟子明知楊老伯的話,句句都是金石良言。師傅是深知弟子的,暫時惟有盡人事以聽天命,若撇下數百個幾年來同甘共苦的兄弟,只因自己能安然脫身,他們的死活都不顧,這是弟子萬萬做不到的。不過弟子出家的事,雖遙遙無期,楊師弟卻已動了出家之念。特地同來,要求師傅給他剃度。”

無垢聽了,現出躊躇的神氣,問楊從化道:“你知道出家有甚麽難處麽?”楊從化道:“弟子不曾出家,不知道出家有甚麽難處。但是,弟子曾讀孔孟之書,孟子曾說,學問之道無他,求其放心而已。弟子思量出家修行,也只在求放心上做工夫。這求放心的勾當,說難便難,說易也易,不知道是與不是?”無垢原不是讀書人出家,只因那次敗在朱鎮嶽手裏,朱鎮嶽逼著要見他,氣量偏仄的人,一時羞憤得跳窗戶出來。後雖自悔魯莽,然打聽得朱鎮嶽在山中守制,自覺不好意思轉臉回山去,就此出家做了和尚。

剃度他的師傅,雖也是四川峨嵋山伏虎寺方丈,開諦和尚的徒弟圓覺大師,也是個大有道行的好和尚。無如田義周不是個十分聰悟的人,又非由他本人看破了紅塵出家的,逼得無家可歸,才出家借寺院為棲身之所。因此在圓覺大師跟前,並沒領會多少修行真諦。不過他從小在俠義之門,平日的薰陶濡染。已使他不敢有背義害理的舉動。受戒後自能恪守清規。

凡是普通出家人所應行的功課,他都遵照實行罷了。至於神機妙理,是沒有多大心得的。在紅蓮寺的和尚,大半出身鹽梟,通文理的更少。當下聽了楊從化求放心的話,便歡喜稱贊,以為是寺裏許多和尚所不及的。次日,就替楊從化剃度了,賜名“知圓”。知圓的天分果是極高,遇事能得無垢和尚的歡心。寺裏眾和尚也因知圓的年紀雖輕,文才武藝都高人一等,又是方丈和尚得意的徒弟,大家都爭著已結。知圓這時在紅蓮寺做和尚的事,暫且擱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