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章 二三往事(第2/10頁)

兩人來到門前,陸漸揚聲道:“有人麽?”連叫兩聲,門內走出一個老嫗,腰背佝僂,皺紋滿面,兩眼渾濁不堪,似乎有些畏光。她瞧了兩人一眼,退後半步,縮到檐下說道:“原來是討吃的和尚。”倭國崇信佛法,僧人行走於國中,永無餓餒之患,是故那老嫗一見魚和尚裝束,便知來意,哼了一聲,說道:“進來吧。”

魚和尚施禮道:“女施主,有擾了。”老嫗默然後退。二人入內,鼻間一股陳腐之氣裊繞不去,料是久無人來,窗沿壁角遍布灰塵。老嫗轉入內室,端出一個竹盤,盤上擱著幾個雪白的飯團。

陸漸見這老嫗如此窮苦,尚且殷勤待客,心中感激,在身上摸索到幾枚制錢,遞到她手裏說:“嬤嬤收下。”

老嫗捏住錢,眼也不擡,嘀咕道:“向來只有和尚要錢,竟有給錢的和尚嗎?”陸漸道:“我不是和尚,自然要給錢。”老嫗一指魚和尚:“你不是和尚,他卻是的,你跟著和尚,就是和尚。”陸漸見她年老昏聵,無從辯解,待那老嫗退開,伸手取了一個飯團,飯團入手,陸漸心頭忽驚,眼看魚和尚要取飯團,急道:“大師,這飯團吃不得。”

魚和尚應聲錯愕,忽見陸漸將飯團在桌上一摔,飯粒迸散,內中爬出一條三寸蜈蚣,顏色紫中透金,正是劇毒之物。

魚和尚面色微沉,轉眼瞧那老嫗,老嫗的臉上透出一絲詭笑。陸漸大喝一聲,抓起一個飯團向她擲去。飯團擊中老嫗,只聽“刷”的一聲,老嫗的身子應著飯團來勢塌縮下去,變成了薄薄的一片。

此事奇詭萬分,陸漸吃了一驚,搶步上前,但見地上只余一套衣褲、一張人皮面具。他拾起面具,入手濡濕,轉過一看,幾欲嘔吐,面具後血肉模糊,竟是剛從人身上剝下來的。

“當心。”魚和尚一聲疾喝,陸漸後頸一輕,已被他淩空提起,眼角余光掃過,一道雪亮刀光破土而出,自己若在原地,勢必被這一刀斷去雙足。

身下一沉,已到梁上,陸漸轉眼望去,魚和尚目視下方,面色十分凝重。陸漸手按木梁,心中忽有所動,叫道:“橫梁是空的!”

叫聲方落,數道精光透梁而出,魚和尚聞聲有備,拂袖將三支鋼鏢掃飛,右拳勢如雷霆,擊中橫梁。

木梁粉碎,一道黑影激射而出,重重撞在墻上。竹墻被撞出一個大洞,黑影只一閃,隨即消失。

橫梁既毀,魚和尚與陸漸落向地面,立足未定,土中白光閃動,長刀伸了出來。魚和尚大喝一聲,不閃不避,左足踏中刀尖,“當啷”一陣碎響,長刀節節寸斷。魚和尚雙足直直入地半尺,偌大的旅舍震了一下,土裏傳來一聲慘哼,一道黑影從兩丈外破土躍出,疾如閃電,飛奔而去。

陸漸拔足欲追,魚和尚拉住他道:“不必追了,去內室瞧瞧。”陸漸只得隨他轉入內室,方才入門,便覺血腥撲鼻。定眼望去,近門處仆了一具血肉模糊的男子屍體,男屍之畔,乃是一具老嫗屍體,老嫗全身赤裸,面皮從額至頸已被剝去。

陸漸只瞧一眼,便忍不住扶著門框嘔吐起來。魚和尚也連稱罪過。陸漸心神稍定,怒道:“這些人太可惡,大師認得他們麽?”

“和尚認得。”魚和尚露出淒然之色,“這些人追了和尚已近十年,不想今日殘忍至斯,竟連老人也不放過。”

陸漸望著魚和尚,滿心疑惑,正想細問,魚和尚已道:“先讓這二人入土為安。”陸漸應了,俯身去抱那男子屍體,觸及那人衣衫,手指忽生異感。刹那間,屍體微微一動,一抹刀光從胯下反掠而出,直刺陸漸小腹。

陸漸異感一生,使出“跳麻”之術,後縱數尺。刀光掠空,那屍體一個筋鬥翻轉過來,竟是一個蒙面男子,正要轉刀直刺魚和尚,不防陸漸淩空一腳,重重踢在他腕上。

詐死男子吃痛,長刀脫手。他見勢不妙,只一矮,半個身子入地,忽聽耳畔疾喝,腰腹微涼,跟著傳來一陣劇痛,上半身貼地滾出,“當”的一聲,撞在屋角的米缸上。

那人尚未就死,瞪著魚和尚嘶聲叫道:“和尚你殺我……你殺了我……”叫喊中血如泉湧,從口中咕嘟嘟冒了出來。

魚和尚搖頭道:“忍三郎,這一刀不是和尚砍的。”男子忍痛轉眼,見陸漸手持長刀,鮮血順著刀刃點點滴落,不由恍然大悟,慘笑道:“你是誰,能殺我忍三郎?”

陸漸道:“我叫陸漸。”忍三郎道:“好漢子,請為我介錯。”介錯即是為剖腹將死的倭國武士砍掉頭顱,助其往生。陸漸從未為人介錯,微一猶豫,便見忍三郎頭一歪,斷氣死了。

兩人四處察看,再無敵人藏匿,方將室內的屍體埋了,又尋到一些米面果腹。用過了飯,兩人啟程向東,途中魚和尚容色冷淡,一言不發,陸漸猜想他必是惱怒自己殺人,但想當時情景,自己若不出刀,反而有悖於本性,魚和尚若要怨怪,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