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章 黃雀在後(第2/10頁)

谷縝逐一把玩,拿到玉玩時,笑道:“這是‘碾玉樓’洪得意的新手藝麽?幾年不見,這老洪毫無長進,改天我去罵他。”又拿起一軸畫,嘖嘖道,“韓幹的牧馬圖,不是膺品,還是真跡!沒天理了!”他縱然嘻笑怒罵,品評起來,卻毫不含糊,程公澤聽得拈須微笑,連連點頭。忽見谷縝拿起檀木盒子,揭開卻是一方墨錠。他反復把玩,又用鼻嗅,臉上卻是不動聲色,程公澤見了,再次緊張起來。

谷縝放回墨錠,忽道:“這墨錠制藝精絕,不消多說,卻有一樣不如從前。”程公澤嘆道:“被你瞧出來了。”谷縝道:“這墨錠的香氣為何差了許多?”

“說起來,要怪小谷你了!”程公澤苦笑一下,“這幾年你不知去向,南海的商路全斷了,南海異香從此不來中土。徽墨的妙處,一半妙在墨料,一半妙在墨香,南海香不能入貢,只能用些本土的香藥充數,香氣自然差得遠了。”

谷縝笑道:“不打緊,這點兒小事,我來措辦。”程公澤喜道:“全賴老弟了,不過口說無憑……”谷縝瞪眼道:“去你的,要我簽軍令狀麽?”程公澤撓頭直笑,他專於制墨之藝,一談到制墨,便有幾分癡氣。

谷縝又道:“就這幾樣?”程公澤笑道:“還有一樣寶貝,卻是程某最愛,你猜是什麽?”谷縝目光一轉,笑道:“不消說,定是令千金了!”程公澤也笑道:“雪煙,出來吧!”

忽見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從堂後轉出,螓首低垂,嬌弱不勝,向眾人打個萬福,眼角稍擡,怯怯道:“谷少爺好!”

谷縝打量她一眼,笑道:“女大十八變,三年前還是小不點兒,如今卻出脫成美人兒了。但這少爺二字叫得不妥,我跟你爹兄弟相稱,你該叫我谷叔叔才是。”

程雪煙俏臉漲紅,咬著嘴唇不吱聲兒。谷縝又轉向程公澤:“乖侄女有婆家了麽?”程公澤道:“還沒呢,小丫頭眼角高,瞧不起人,都怪我慣壞了。”谷縝笑道:“豪門公子、書香子弟我也認得幾個,但大多不是東西,要不然倒可做個媒人。”

姚晴冷眼旁觀,見程氏父女意興闌珊,心中不由雪亮,接口道:“臭狐狸,少說幾句會憋死你麽?”谷縝笑道:“好好,不說了。但有一件正事,還要拜托老程。”程公澤道:“兄弟請講。”谷縝道:“你是此間商魁,眼線廣闊,且幫我查一件事。”讓他附耳過來,嘀咕幾聲,程公澤神色數變,點一點頭,匆匆下堂去了。

程雪煙說道:“還請谷少爺去後面用膳。”谷縝笑道:“好說,好說。”三人隨她來到後院,只見石秀水曲,茂竹幽深,卻是一個清凈去處。

程雪煙將三人引至園中小廳,自己張羅膳食。她看似嬌怯,支使家中仆婦,卻是不卑不亢、井然有序,不像弱齡少女,倒似一家之主。奈何谷縝口角風流,調笑無忌,幾番撩得她面紅耳赤,不待張羅完畢,便慌慌張張地去了。

用罷飯,谷縝自去廂房睡覺。陸、姚二人則坐著說話,不多時,丫鬟來報“香湯燒好”。姚晴沐浴一番,神清氣爽,當下回房小睡,誰知睡至半途,做了一個惡夢,突然驚醒,已是滿頭大汗。

回憶夢中的烈火、焦屍,姚晴心顫神搖,呆坐許久。待得披衣出門,已是深夜時分。閑雲掩月,園內沉寂,唯有遠處一燈如豆、撩人幽思。

姚晴近前,透過窗紗,綽約可見女子倩影,她認出程雪煙,心中好不奇怪:“這女孩兒夜半不眠,卻在做什麽?”縱上房頂,揭瓦瞧去,程雪煙坐在案前,信筆書寫。姚晴定神細看,吃了一驚,那宣紙上大大小小,全是“谷縝”二字。

如此寫滿一紙,程雪煙又發一陣呆,將字紙引燃,丟入火盆,而後嘆一口氣,坐回床邊發呆。姚晴暗自嘆息,心想:“臭狐狸又造孽了,至於這女子,哼,卻也白癡得很,流水無意,落花又何必有情?”既恨谷縝輕薄無聊,又對這程雪煙充滿鄙夷。

蓋上屋瓦,方要下房,忽見向月處閃過一道黑影,輕若雲絮,飄然而飛。

姚晴吃了一驚,縱身追趕。那人十分機警,姚晴一動,便覺出有人追蹤,足下登時加快。姚晴也加快步子,這麽一前一後,越過程家圍墻,在城中屋宇間攀垣走壁,你追我趕。過了時許,兩人始終相距三丈,那人無法拋下姚晴,姚晴也不能追上。從後望去,那人窄肩細腰,窈窕多姿,分明是個年輕女子。如此一來,姚晴更是憋足了一口氣,提氣輕身,緊追不舍。

不多時,姚晴身子發熱、額頭見汗,突然間,女子高高縱起,落在一處屋頂,將身一縮,貓在暗處。

姚晴只怕對方暗算,也止步低頭,伏在左近。女子一雙眸子映射月華,在黑暗裏閃閃發亮,忽而吃吃輕笑,笑聲嬌媚入骨,有如一縷細絲,在心尖兒上反復撩撥。姚晴聽得心癢,捏下一塊碎瓦,嗖地擲了過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