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 臨江鬥寶(第6/11頁)

谷縝一皺眉頭,忽又笑容洋溢,拱手道:“艾伊絲,第三局比什麽?”艾伊絲冷笑一聲,說道:“還用問麽?自然是鬥名香了。”

眾商人應聲變色。西域香料,自古勝過中土,當年南海鬥寶,谷縝三勝一負,就負在“妙香局”上。艾伊絲提出“鬥名香”,分明是要窮追猛打,不給谷縝任何機會。眾人情急下鼓噪起來:“不成,哪兒有你說比什麽就比什麽?”“番婆子,你懂不懂中土的規矩?客隨主便,主人說比什麽,就比什麽……”

艾伊絲冷笑一聲,說道:“谷縝,你手下都是這些貨色?”谷縝笑了笑,將手一舉,場上登時寂然。谷縝笑道:“不就是鬥名香嗎?谷某奉陪就是!”眾商人見他氣態從容,心中均是一定。艾伊絲卻很驚疑:“谷小狗窮途末路,還有什麽伎倆?”沉思一下,忽地揚聲道:“蘭幽,獻香!”

蘭幽漫步走出,這時間,早有兩名胡奴從船艙中擡出一個雕刻精美的紫檀木架,架上擱滿了數百支水晶寶瓶,小者不過數寸,大者高有尺許,肚大頸細,瓶口有塞,瓶中的膏液顏色各異,紅黃藍綠,濃淡不一。

檀木架擡到蘭幽身前,她檢視一番,面對評判說道:“往日鬥香,都是成香,今日鬥香,蘭幽卻想換個法子,當著諸位評判之面,即時合香,當場奉上。”

三老均露訝色,呂不韋說道:“這法子未免行險,合香之道,差之毫厘,謬之千裏,若有一絲不慎,豈不壞了香氣?”

艾伊絲笑道:“不韋公多慮了,不如此,怎見得我這位屬下的高明?”呂不韋笑道:“這位姑娘年紀輕輕,竟是香道高手?失敬,失敬。”

蘭幽笑道:“不韋公謬贊了,香道深廣,蘭幽不過略知皮毛。”她言語謙退,神色嬌媚,令人一瞧就生憐愛。

蘭幽捧來一只水晶圓盞,從架上輪流取出水晶瓶,將瓶中的膏液漸次注入盞內,或多或少,多則半升,少不過半滴,一面注入,一面搖勻。她出手熟極而流,不待盞中香氣散開,便已灌注完畢,場上雖有精於香道的商人,也不能分辨出她用了何種香料。

不多時,蘭幽配完三盞,輕輕搖勻,一盞色呈淡黃,一盞粉紅如霞,一盞清碧如水。蘭幽湊鼻嗅嗅,露出迷醉滿足,跟著蓮步款款,托到三名評判面前。

三人各自掏出一方雪白手巾,湊到盞前,用手巾輕輕扇動,招來盞內香氣。寡婦清當先嗅完,擡頭注目谷縝,眼裏透出一抹擔憂,認識她的中土商人心下一沉,均知這老嫗早年販賣香料致富,乃是天下有數的香道高手,精於和合、辨識諸色名香,看她的神情,胡女所合的香水必然絕妙。

正擔心,裁判嗅完香料,紛紛直起身來,計然先生神氣淡漠,呂不韋的臉上卻有說不出的滿足喜悅,開口問道:“這三品香可有名字?”

蘭幽笑道:“淺黃色的名叫‘夜月流金’。”呂不韋贊道:“此名貼切。這一品香清奇高妙,本如月色當空,然而清美之中又帶了一絲富貴之氣,恰如明月之下,笙歌流宴,金粉交織,令人不覺沉醉。”又問,“粉色的呢?”

蘭幽道:“粉色的名叫‘虞美人’。”呂不韋撫掌贊嘆:“此香氣味濃而不膩,初聞如急湍流水,暢快淋漓。聞過之後,卻又余味綿綿,引人愁思,好比李後主《虞美人》詞中所道:‘春花秋月何時了,往事知多少,小樓昨夜又東風,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,雕欄玉砌應猶在,只識朱顏改。問君能有幾多愁,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。’此香美好如雕欄玉砌、春花秋月,流暢之處,卻似一江春水,縱情奔流,只可惜繁華雖好,轉頭即空,只留滿懷愁思罷了。小姑娘,你小小年紀,怎麽合得出這麽意味深長的妙香?”

蘭幽雙頰一紅,輕聲說道:“晚輩性情,喜聚不喜散,聚時不勝美好,散時不免惆悵。晚輩只是將這點小小心思化入香裏罷了。”呂不韋連連點頭:“了不起,了不起,以性情入香道,已是絕頂境界了。”

蘭幽淡淡一笑,又說:“碧色的名字,前輩要不要聽?”呂不韋忙道:“請說,請說!”蘭幽道:“這一品香,叫做‘菩提樹下’。”

“善哉,善哉。”呂不韋未答,寡婦清突然接口,“這一品香空靈出奇,發人深省,就如釋迦牟尼悟道時的菩提寶樹,開悟覺者,啟迪智慧。此香以此為名,可是因為這個緣故?”蘭幽含笑道:“前輩說得是。”寡婦清默然點頭,瞧了谷縝一眼,輕輕嘆了口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