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十八]日煉月煉(第2/3頁)

暗柳生:“在杭州屋頂上,你傷我用的是這個方法?”

柳白猿:“我在練了一年零三個月後,嘴裏的針可以吐出兩米,練過了三年,可達十五米,至今仍停在此程度上。我常想,現在科技發達,如果在嘴裏裝一個彈簧機械射針,豈不快捷便利?”

暗柳生:“怎麽說出這種話來?世上沒有比人體更奇妙的機械,以氣息發針,是武學正道。劍譜上記載,達到一百米後,針便可不用,吐氣就可傷人。最高境界,是殺人於千裏之外。”

柳白猿:“你達到多少?”

暗柳生:“和你一樣。”

兩人默然。許久,暗柳生嘆道:“超出一厘一毫都是艱難的,我停留在這程度上已經三十年。我多次想過,這一生,我恐怕難以練到劍譜上的境界。練一樣東西,卻不能練到極處,總是遺憾吧?”

看著暗柳生的青年臉,何安下暗自感慨:他竟是個老人。

柳白猿:“為了練出發針的氣息,需借助月亮的引力,但每月只有一次月圓,一年不過練十二次。人生有限呀。”

暗柳生再嘆一聲:“我已老了,你畢竟還有時間。”

柳白猿:“這是個急功近利的年代,我有時間,恐怕沒有潛心修煉的心境。”

暗柳生:“我的下一代,已走入邪道。為追求吐氣傷人的效果,他們改變古法,每日喝一種特殊草藥,張嘴可發出毒氣。急功近利,必會傷人傷己。我的兩個兒子死於這種練法,明知他們在做愚事,我卻攔不住。”

暗柳生一臉死皮,看不出任何表情,胸腹卻發出一種水桶落入深井的響動。何安下知道,那是他的哭泣。

暗柳生止住哭後,向柳白猿伏身行禮:“夜煉法是艱難之道,劍譜中記載還有日煉法,這是我唯一的希望……你可以告訴我麽?”

柳白猿搖頭,目若寒潭。

暗柳生直起身,面無表情。何安下注意到他雙腿跪地的坐姿,臀部放在腳跟上,卻不落實,而是空懸,臀部和腳跟有一張紙的間隔。

這種坐姿看似呆板,其實膝蓋松弛,大腿肌肉始終處於蓄力狀態,身體如在水中浮著,隨時可向四方跳起。

何安下感到後背發癢,仿佛有一只毒蠍鉆進衣服,不由得擡手,要向衣領裏掏去。

暗柳生突然一條腿彈出,卻當即止住,以單膝跪地的姿勢一動不動了。

柳白猿斜靠座位,專注地將劍歸鞘。他臉側的車壁上插著一把狹細的刀,刀柄鑲著一朵黃金菊花。

劍完全入鞘,鞘內暗扣“哢嗒”輕響。暗柳生身子癱軟,慢慢倒下,觸到車板後,肉蟲般縮成一團。

他身下淌出一塊橢圓形血跡,仿佛車停時茶杯灑出的水跡。

車門被人打開,露出沈西坡疲憊的眼。

沈西坡向車內鞠躬,“日本男孩從小睡覺,都被要求仰面平躺,四肢展開呈大字形,長大後前途無量。而刺客睡覺則要縮成一團,由於自小的訓練,倒地死亡時條件反射,一定也會縮成一團。這名暗柳生曾囑咐過我,如果他不幸身亡,請將他的屍體以大字形展開。”

柳白猿點頭,沈西坡登上車廂。

暗柳生的身體翻過來後,經過一番擺弄,終成“大”字,一臉的死皮似乎煥發生機,有了常人氣色。中醫講,人死亡的時刻和出生的時刻有著相似的生理反應,正是“其生如死,其死如生”。

柳白猿拔下車壁上的刀,遞給沈西坡。沈西坡從暗柳生的腰際掏出一把黑銅刀鞘,插入,舉在眉前向柳白猿行禮,“刀柄上的黃金菊花是暗柳生的家徽,我將此刀送往上海,上海日本租界中自會來人料理後事。你們可以走了。”

柳白猿皺眉:“無事了?”

沈西坡:“中統和日本間諜機構有協議,此事只是一次民間交流,不論結果如何,都不會再追究。”轉向何安下,“何藥師可以回杭州,繼續經營藥鋪,沒有任何麻煩。”

柳白猿掃一眼屍體,對何安下說:“我們走。”身形一晃,已到車外。

何安下出馬車,見此處是一座寂靜山村,土路為深紅色,停著一輛軍用吉普車,立著兩個外罩披風的軍官。不遠處有片農家魚塘,水色青綠。柳白猿站在魚塘邊,閉著眼睛,鼻翼微微翕動,似乎在盡情享受新鮮空氣。

何安下走到他身側,“一言不合,暗柳生便要動刀,結果送掉自己性命,何苦呢?”

柳白猿的眼睛仍舊閉著,“多說無益,他知我不會講出日煉法,想把日煉法的痕跡留在他的屍體上,供他的族人研究。”

兩名軍官正將暗柳生屍體搬出馬車。何安下心中一急,想跑去阻止,剛擡腳,柳白猿抓住了他的胳膊。

柳白猿睜開眼,眼白上有一道長長血絲:“不必。我修煉時間尚短,日煉法還未煉成,甚至夜煉法我也未煉成。杭州屋頂上,我傷暗柳生是個騙人把戲……我嘴裏沒有一顆牙是自己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