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部 第一章 長林世子(第4/5頁)

十月初,大渝皇屬軍突襲梅嶺,短短數日便增兵至十五萬人,蕭庭生提前調派的援軍剛好趕到頂上,牢牢地封住了敵方的攻勢,京城對他的微詞自然也隨之快速消失,變成了“長林王果然敏銳老辣,不愧是一代名將”之類的贊譽。

然而皇屬軍對於梅嶺的猛攻只持續了兩天便令人意外地戛然而止,全部主力連夜撤離,直撲甘南一線,似乎打算不計一切代價,要咬下甘州。

而北境甘州營主將,正是已先期趕來坐鎮的長林世子蕭平章。

山間密林葉色已轉深紅,未關嚴的窗扇吱呀一聲被吹開,霜寒之氣透入室內。

蕭平旌猛地從床上彈坐而起,額頭滲滿冷汗,卡在喉間的驚呼聲被咽了回去,變成唇邊低低的一聲呢喃:“大哥……”

人雖已醒,噩夢卻依舊鮮明清晰。他仿佛還能看見雪亮的箭尖破空而來,帶著沁膚透骨的寒意,直直射入兄長的前胸。

窗外天邊只有一線淺淡的灰白。蕭平旌舌底發苦,早已了無睡意,索性抓起了床邊的外袍,一面匆匆套上身,一面奔了出去。

瑯琊前山是迎客的門戶,非請不入的後山方才是它真正的中樞運轉之地。除了老閣主的居所以外,瑯琊書庫、藥庫皆建於此,南峰半腰還有一片人力開辟出的平台,搭著密密麻麻的數十排鴿房,搜羅天下消息。

蕭平旌沖進距離鴿房只有數十丈遠的抄錄閣時,東邊曙光方露,大殿和隔間內都還沒有人影。他自己熟門熟路地摸進藺九專屬的書室,找出北方傳來還未及入档的最新信報,直接在地板上坐下,就著窗邊微光翻看了起來。

等藺九晨練完畢踏入書室中時,地上早已東一張西一張飛滿了紙頁。

“你又在折騰什麽?”藺九踩著紙頁間的空隙走到書案後坐下,話語雖在責備,表情看來卻又不是真的在意。

蕭平旌已經翻完了手頭所有紙档,仰著頭發了陣呆,問道:“今天還有北邊的消息嗎?”

“要多北邊的?北燕的消息要嗎?”

“你別裝嘛,我問的什麽你還能不知道?”

藺九在桌上硯台中加了些清水,慢慢研磨起來,“此閣雖在紅塵中,又在紅塵外。瑯琊中人旁觀世間之事,如同看那溪澗之水,知它日夜奔流,卻也由它日夜奔流,不問所來,不問何往。”

“求你了九兄,”蕭平旌捧著自己的頭嘆了口氣,“可千萬別學老閣主那麽抽風,真要不知道就直接說你不知道,行嗎?”

小刀捧著一個小小托盤出現在門邊,也被滿地飛紙驚得一怔,踮著足尖一跳一跳地來到桌案前,道:“甘寧鴿房的傳訊,今早收到的。”

長盤中只有兩個小小的圓筒,皆已開蓋,筒內紙卷微松,顯然已被閱看過。

藺九有些意外,問道:“這是誰提前看過了?”

“還能有誰?當然是老閣主啊。”

蕭平旌立即撲了過來,抓住他問道:“閣主有說什麽嗎?”

小刀回想片刻,將腰身挺直,清了清嗓子,學著老人家的語調道:“大同府……唉,人心深沉,有時信不過自己,有時信不過他人,終究還是走到了這一步……”

若是往日,蕭平旌早就被他逗笑,此時卻滿臉嚴肅,一把將紙卷抓起打開。只見半指寬的紙條上,只有簡潔的一排字:“大同府河段,三艘左路軍資補給,意外沉船。”

他喃喃念了一遍,臉色在眼珠的轉動中漸漸變白,突然間又跳了起來,在東墻邊的書架上一通翻找,找出一個卷軸,伏地鋪開,是一張北部州府地圖。

“左路……”快速移動的手指在圖面上先找到了河道,停留少頃,又慢慢向上方滑動,最後停在甘州二字上面,指尖開始發顫。

藺九俯身跟著看了兩眼,疑惑地問道:“怎麽了平旌?”

“煩勞九兄跟老閣主說一聲,我要立即下山!”蕭平旌根本顧不上回答他的問題,丟下這麽一句話便旋風似的卷了出去。不到一盞茶的工夫,山道口的執事來報,長林二公子只帶了一把隨身佩劍和一個小包袱,已經急驚風似的下山去了。

藺九茫然不解地收起地上紙頁逐一看了一遍,顯然沒看出什麽,又低頭對著地圖思忖起來。

“別想了,軍陣之事非你我所長,你想不明白的。”書室的房門在背後被推開,老閣主緩步邁入,也瞟了一眼鋪開的地圖,“平旌是將門之子,雖然未掛軍職,但戰場也上了幾次,天賦已顯。他這樣匆匆而去,必然是擔心甘州的戰事。”

“甘州?”藺九疑惑地皺起眉頭,“戰事早起,北境畢竟路途遙遙,他此時方才下山,其實已經做不了什麽了吧?”

“瑯琊閣得到的這些消息,蕭庭生在北境只會知道得更快。他師從高人,算是有幾分當年那個人的風采。如果甘州真有危機,他的反應絕不會比任何人慢。現在的關鍵……”老閣主靜如深井的眼波微蕩了一下,沒有再說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