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部 第六章 相持不下

繞大同府城而過的涪水與汾江是同一水系,自東門出三十裏,便是沉船出事的虎彎峽。

得知兩艘船骸被打撈上來後仍然放置在水岸邊,蕭平旌半刻也不敢耽擱,匆匆找霍掌櫃要了兩個向導,急速趕向城外。蕭元啟不甘落後,也緊緊地跟在了他的後面。

從一早得到消息,再搶先趕去接人,隨後還要尋覓妥當之處隱藏,忙到此時已近黃昏。一行人堪堪趕在城門關閉之前出城,一路狂奔疾行,臨近虎彎峽時,已是天色透黑。

入夜後本當四野暗沉,唯有新月微明,可前方夜幕深處卻映出了沖天的火光,耀亮半空。

蕭平旌縱馬奔上高坡,看著水岸邊已被燒成兩團火球的船骸,又氣又急地甩出馬鞭,重重抽在旁邊的樹幹上。

“看來府衙裏也有人反應過來了。”蕭元啟嘆了口氣,“真是的,就來晚了這麽一步。”

“難怪大哥有時會說我太自以為是……”蕭平旌跳下馬,呆呆地看著下方的火光,雙肩已經垮了下來,“州府會派人督查打撈我是知道的,可那之後移交屬地監看,被張府尹攥在手裏這麽久,我就想當然地以為肯定早被人借故給毀了。要是早知道大同府台是這麽一個豬腦子,這第一天就該直奔虎彎峽!”

蕭元啟嘆了口氣,勸道:“那個張府尹放著船骸在岸邊那麽久不管,突然之間又想起來要處置,誰能料到他會這麽奇怪啊。”

此時已近深夜,回去也進不了城,蕭平旌等著火光熄滅後,不甘心地又圍著焦黑的殘骸轉了一圈,最終還是沒能發現任何有用的東西。

江畔夜間寒涼,裹著披風也無法入睡,一行人睜著眼幹坐了半夜,好容易看到天邊微露曙光,這才怏怏地返回了扶風堂。

林奚這一晚也未能好生安眠,早早便起來梳洗,邊整理藥草邊等待消息。蕭平旌進門後她只瞟了一眼,便看出來此行不順,也就沒有多問,命雲大娘收拾了點心盤子端來給他和蕭元啟當早餐。

奔忙了這麽久,兩人早就餓了,埋下頭一言不發地吃著。蕭元啟的飯量稍小些,放下筷子後也沒離開,陪坐在一旁勸道:“其實你也不用這麽沮喪,雖然沉船燒得一點沒剩,咱們手裏不是還有人證嘛。”

蕭平旌正朝嘴裏塞一個湯包,聽到這句話心頭突然一動,又把咬了一半的點心拿了出來,“不……不是一點沒剩。你別忘了,水裏還有一艘。”

林奚將新挑出的藥材放進竹盤,輕輕篩了篩,道:“你們出去的時候,我已經找人問過了。那艘沉船之所以沒有同時打撈出來,就是因為周圍有亂流。現在已經入冬,水溫太低,比當初更加艱難,就算是最好的水鬼,只怕也不敢輕易嘗試。”

填飽了肚子,蕭平旌的心情恢復得也很快,三兩口將手上的湯包吃完,拍了拍手,跨到林奚對面坐下,笑眯眯道:“林姑娘,我在瑯琊閣上有個綽號,你猜猜是什麽?”

林奚擡起眼簾掃了他一眼,根本不想接這句話。

蕭平旌伸出一只手,在她眼前來回翻了兩下,得意地道:“瑯琊天池裏的寒晶石,不知道被我這只手摸出來多少。論起水性,我在瑯琊閣那可是聲名赫赫,人稱寒潭小神龍……”

旁邊正喝茶的蕭元啟一個忍不住,噗得噴出一口水來。本想努力穩著的林奚將臉稍稍側向一邊,最後也沒能穩住,抿著唇角笑了一下。

蕭平旌隔著桌子湊近她,一雙黑瞳閃亮如星,歡聲道:“笑了,終於笑了。我還以為你不會笑呢。”

這些故意引逗林奚發笑的話雖然說得輕松,但蕭平旌心裏明白此事並不容易。吃過早飯,他換了件束袖箭衣出了門,三兩下便甩掉根本追不上他的幾個眼線,悄悄來到安置四個人證的地方,叫那名劫後余生的船老大把當晚出事的地點詳細給他畫出來。

被追殺了這麽久,再笨的人也知道這位長林二公子如今已是他們能活命的最後依憑。劫後余生的船老大對於他的要求是字字聽從,極為認真地回想了許久,一筆筆在絹巾上描出河道的圖形和沉船的位置。

蕭元啟這張臉現在已經很是顯眼,為免再次生變,也為了行動隱秘,蕭平旌勸說他留在了城裏,只與林奚兩個人悄悄出城,雇了條小船下水。

冬日風雨極少,峽谷之間的河面十分平靜。蕭平旌在後面搖著槳,林奚手拿絹巾依靠圖形確認著位置,細細對比了半日,方道:“停下吧,應該就是這裏了。”

蕭平旌放下槳,伸頭瞄了一眼絹巾,也同意地點點頭,站起身,彎腰先脫下靴子。

林奚心頭到底有些不安,叮囑道:“老船工都說這裏水流很古怪,你要小心。”

蕭平旌回了她甚是自信的一笑,將脫下的外袍丟進船艙,拉伸四肢活動了一會兒,入水前又將脖子上的皮質項圈取下,小心地交到林奚手裏,“這個不宜沾水,你幫我拿著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