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部 第六章 相持不下(第2/4頁)

貼身佩戴的小銀鎖剛剛離開人體,暖暖的余溫猶存。由於是戰時匆忙間打制的,鎖面上的花紋並不繁麗,但卻擦拭得異常光亮,不見半點暗沉。

別的暫且不說,那麽多年前急急訂下的一樁婚約能被守得如此鄭重,長林府的誠意當是毋庸置疑。林奚的指尖輕輕拂過銀鎖邊緣的蓮瓣,又望向蕭平旌入水處的漣漪,突然間有些心亂如麻,不由自主地發起呆來。

這一呆也不知過了多久,小船在微波中輕輕一蕩,她猛地驚醒,這才發覺湖面已靜,蕭平旌入水的時間顯然已經很長,不禁站了起來,展目向四周更遠的水域望去。

魚鱗般的點點光斑鋪滿湖面,映著近午的陽光,閃得人心頭微顫。林奚茫然張望著,雙手漸漸按上前胸,正在不知所措之際,身後突然水花濺起,蕭平旌破水而出,攀在船舷上向她彈了一指水珠。

林奚在未及掩飾之前,已長長地松了一口氣。

蕭平旌笑彎了眉眼,道:“這位置真的沒畫錯,我已經看到船骸了。不過現在也不知道要找些什麽,可能得多潛下去幾次。你記住啊,我能在水裏停留的時間,比剛才大約要多一倍。”

林奚心跳未平,故意板起了臉,“既然你能停那麽久,現在浮上來幹什麽?”

“你多膽小啊,”蕭平旌抹了抹頭上的水,雙眼亮晶晶地看著她,“我要是不上來跟你說一聲,把你給嚇著了怎麽辦?”

這句話說得溫軟體貼,卻又帶著一絲調笑的味道。有些羞惱的醫女還沒想好該如何反應,他已經返身又紮進了水面,下潛時足尖用力拍打出的波紋圈圈蕩開,將這葉小舟推得輕輕晃動起來。

這第二次潛下,時間果然又長了些,許久後才能看到那黑發的頭顱再次出現,浮在水面上稍歇片刻又紮下去,連續數回,最後一次他攀在船舷上,大口喘著氣,臉色已有些微微發青。

林奚皺起眉頭,道:“何必著急呢?你若潛得過深,時間太長,必對心肺有損。今日若是不成,就明天再來吧。”

蕭平旌趴在船邊稍稍喘平,突然向她一笑,另一只沉在水下的手嘩地擡起,將一塊長方形木板丟進船艙內。

林奚訝然地看了過去,“這是什麽?”

蕭平旌翻身跳上小船,笑得露出了一口白牙,“物證。”

林奚眉尖一跳,忙俯身拿起木板細細察看。這塊板材木料極厚,大約兩尺長,一尺寬,久沉水底這麽久也未見明顯腐壞,只是邊緣有些奇怪的整齊斷口,似乎塗著什麽無色的膠狀物,撚摸後指尖十分粘連。

“這種東西我知道,是烏堊粉和蠶膠摻和制成的,十分牢固,起碼要下水浸泡好幾天才可能被溶斷,長途出海時會用來處置緊急的船體傷損,極難被提前察覺,可一旦遇到撞擊損傷,卻又非常脆弱。”蕭平旌拿布巾匆匆擦了水,將濕漉漉的額發捋到腦後,“我在水下看得清楚,船體上有好幾個斷口處,全都有同樣的凝膠。”

截斷補給,堵塞航道,斷的就是前線將士的命脈。甘州之後起碼有五州之地是一馬平川,如果守城的不是長林世子,如果他當時沒有撐住……林奚只大略想象了一下,心頭便不禁有些發冷。

蕭平旌的面頰也已經緊繃了起來,看著這塊船板的視線寒厲如刀,“不管這些人想幹什麽,我絕對不會忘記……北境前線的累累屍骨,我兄長在甘州城的當胸一箭,全都是由此而起。”

長林二公子在虎彎峽的這份巨大收獲,此刻的張慶庾當然一無所知。不過他到底在大同府為官已久,岸邊兩艘船骸被段桐舟燒掉一幹二凈這件事,他還是當晚就得到了消息。

張慶庾自己很清楚,除了安排收買船工外,他沒有幹過其他多余的事,那些船骸上還能有什麽讓秦師爺感到不安的東西,他根本連想都不敢細想。

“恩師派你來跟我商定的,原本只是讓這批貨船意外擱淺,延遲耽擱幾日而已。只不過當晚遇到暴雨,不小心才會失了分寸,鬧成如今這個樣子……”越說越氣的張慶庾逼上前一步,緊盯住段桐舟的眼睛,“難道我想錯了?難道從一開始恩師大人所打算的,就是要做得這麽絕嗎?”

段桐舟對於他的激動並沒有太大反應,只淡淡答了一句:“府台大人,早就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了,此刻你再說什麽原本怎麽樣、打算怎麽樣,還有什麽意思呢?”

張慶庾心頭一跳,不由自主地跌坐在椅中,只覺得全身虛軟,站也站不起來。

事到如今,這位全身虛軟站也站不起來府台大人已不值得段桐舟再多費神,他拋下這樣一句話後便離開了書房,徑直穿過府衙前院,來到僅有一條巷道之隔的參領府。

剛剛當值回來的錢參領一眼看見他,臉上的表情頓時有些發僵,後退了一步,視線稍顯閃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