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部 第九章 運籌千裏(第3/5頁)

宋浮面色灰白,眼底遍匝血絲,“長林王請賜兵符時,滿朝反對。不要說我,大人您事先也不相信大渝居然會真的重兵南下。即便如此,我也只是安排了一些小的手腳,最多打算延誤幾天補給,讓大家看看長林軍是不是向來所求甚於所需。至於為什麽會一連三艘沉船,河道被堵整整半個月,我現在也並不清楚啊。”

“你都不清楚?莫非這件事鬧到如此程度,確實是個意外嗎?”荀白水的視線在他臉上凝定,語氣中透出了些嘲諷之意,“連大渝專攻甘州一線,也都只是巧合?”

宋浮霍然擡頭,直直地回視他,“在下忝居朝堂近十年,身受皇恩,舉家尊榮富貴。請問首輔大人,勾結外族究竟於我有何好處?”

荀白水審視地看了他許久,最終嘆息一聲,沒有再多說,揮手命人上前給宋浮上了枷,帶往刑部。

武靖朝之前,中書令曾是文臣之首,如今雖然官制改動權位有降,但仍是二品大員。對於宋浮的審問依舊需要廷尉府、刑部和大理寺三司同理。荀白水將人犯交接過去時順便向三司衙首傳了禦令,又忙忙地趕回宮城覲見梁帝復旨。

梁帝蕭歆日常起居仍在養居殿,荀白水聽說皇後與太子恰好在裏頭請安,想著自己又不是急務,便攔了殿值黃門官通報驚擾,退至偏殿等候。

皇後荀氏比兄長荀白水小八歲,是梁帝在東宮時的原配,名門出身,先帝賜婚,容貌生得端莊濟楚,掌理後宮也甚有章法,蕭歆待這位皇後雖稱不上有多麽交心親近,但到底是少年結發之妻,該有的尊重禮遇一絲不苟,皇家內苑上下也因此少有風波。只不過荀家門風一向課教子弟勤學,對女兒們僅求淑謹為上,故而荀皇後明明出身於書香大家,卻只是略通文墨而已,入宮後還漸漸信了白神教。

說起白神教,原本只興於南楚,以巫蔔為主,歷代楚帝皆奉為國教。數十年來,慢慢傳向梁、渝、燕、厲諸國。盡管大梁子民當前仍以佛、道為主,但白神信眾逐年增多的趨勢還是越來越明顯。

兩年多前,蕭歆喘疾發作,經久不愈。南楚有使入京,向荀皇後引見了一位教內尊者,名喚濮陽纓。此人在城東設壇祭天,自稱得了神諭,為梁帝進獻藥湯調理了半月,倒真的大見效驗。蕭歆雖然完全不信白神,卻也因濮陽纓調治禦體的功勞,封了他一個上師的虛位。此後濮陽纓以天子神壇為基,收納各方供奉,建起一座乾天院,不過兩年工夫,已是信眾如雲,在京城名聲大噪。

相比於梁帝的淡漠,荀皇後對白神教可謂篤信不疑,但凡有所疑難,必會詢問濮陽纓的意見。後宮和有些朝臣免不了跟風奉承,更是讓這位神教尊者在宮城內外如魚得水,一個禦封的虛稱,倒生生被他立起了國師的派頭。

和父親武靖帝一樣,蕭歆的子嗣也並不昌旺。此時的大梁後宮只有三名皇子,荀皇後所出的元時年齒居長,又是唯一的嫡出,向來獨得蕭歆寵愛,今年四月滿十歲後便正式冊立為太子,遷居東宮。這孩子向來體健,本不似他父皇那般多病,誰知遷宮之後居然屢出狀況,扭了一次腳,起過一場水痘,後來莫名發燒,一度到了不能下床的地步。

荀皇後三十來歲時方才艱難生下這個愛子,待他簡直如同心尖上的一團肉,病勢稍重一些,便急得吃不下睡不著。濮陽纓奉召入宮,又是設壇又是作法,折騰了近一個月,太子的身體漸漸轉好,入冬後又變得活蹦亂跳。荀皇後深信這是白神之功,禦醫們心裏當然不太樂意,卻苦於沒機會爭辯,也只能眼看著乾天院流水般地接賞。

荀白水入宮復旨等在偏殿的時候,荀皇後正在皇帝面前為濮陽纓請功。

“太子這次不僅是時症,也有邪氣入體。濮陽上師在宮中踏位定香之後,立見效驗,這安眠飲食,都好了許多,可見的確是有神佑的。”

蕭歆轉向她,眉心稍蹙,“儲君乃天下之重,故而皇後在宮中為太子設壇,命後宮跪經,朕都允準了。不過皇後啊,你若要太子的福報,就不能單單只想著太子的福報。甘州一役,前方殉亡多少將士,長林世子險死還生,難道皇家就沒有為他們祈福之心嗎?”

他的語氣再溫和,說的也是勸誡之言,荀皇後立見惶恐,急忙深施一禮,道:“陛下所言極是。臣妾也曾與上師商議過,想在皇城乾天院,點千盞長明神燈,乞白神賜福,追念殉國英靈,祝禱世子平安。諸項安排皆已齊備,只是因陛下政務繁忙,未敢輕擾請旨施行,是臣妾的疏慢,還望陛下恕罪。”

“皇後言重了,哪裏說得上恕罪的話。”蕭歆眸色稍緩,微微擡了擡手,“你既然想著,朕心甚慰。就這麽辦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