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部 第十九章 寒潮暗湧

對於偌大一座帝都城池來說,四起命案雖不是小事,但也不過是周邊街坊圍觀議論一陣而已,未在普通民眾間引起多大的波瀾。次日便是上元佳節,滿城華燈灼灼,街面上人流摩肩接踵,笑語喧天,顯見又將是一夜魚龍狂舞,通宵不眠。

由於大部人都湧出家門去主街上看燈,好些以民居院落為主的街坊相應地沉寂了下來,空蕩無人,只有凝滿霜露的黑瓦屋檐輝映著暗藍天幕上的滿輪月華。

一條人影踏著月色,無聲地走進空巷深處的一所獨門小院。院內一棟二層木樓,大門虛掩,泄出一線昏黃燈光。人影在門檻外側稍停了停,輕輕擡手一揮,半掩的門板向內打開,現出墻邊高高燈台下的另一個人來。

此人身披鶴氅,頰邊含笑,正是乾天院的濮陽纓。木門剛剛被推開,他便立時轉過身來,向著這邊躬身為禮,“在下等了半夜,侯爺總算是回來了。”

邁步而入的是位清瘦的男子,眼眉細長,膚色蒼白,體態看起來十分輕韌,鬢邊烏絲中雜著數絲白發,一眼望去很難推斷出他真實的年齡。不過只要看一眼他腰間那柄通身漆黑的長劍,稍有見識的人大略都能立即猜出他的身份。

“在下濮陽纓,能有機會面見天下第一高手的風采,幸甚幸甚。”濮陽纓行罷禮,直起身來,笑得滿面春風。

墨淄侯上下打量了他一眼,冷冷問道:“你就是給我送信,說我妹妹是屈死在大梁宮中的那個人?”

濮陽纓面上笑意更深,簡單地答了一個字:“是。”

只見烏光一閃,墨淄侯手中劍鋒突然出鞘,瞬間便將濮陽纓壓在房中立柱上,“很好,我就知道最終你會出現。說吧,你到底與此事有何關聯?整整過了七年之後才突然想起要給我送信,究竟是為了什麽?”

濮陽纓整個人幾乎被提了起來,卻依然笑容不改,並無絲毫懼色,“我的目的為何並不重要,侯爺其實也不感興趣。對您而言最關鍵的,應該是那封書信上的內容是否屬實,不是嗎?”

墨淄侯眯起眼睛,沒有否認,“我所以肯來金陵,的確是因為你信中所寫細節不似編造。但是同樣的,你也並沒有指明兇手是誰。”

“侯爺放心,該說的話我遲早會說,絕不想在您面前賣什麽關子。我只是覺得讓侯爺先親自查問一下,比直接說出那個名字更好罷了。”

他這句話說得倒是不假。收到密信親赴金陵之前,墨淄侯最多也是將信將疑,但暗中追查到現在,他心中的疑惑越來越深,已經開始相信胞妹之死並不簡單。可是淑妃死在宮中,相關人等當然大部分也在宮墻之內,僅有的六個宮外的人昨夜已被他逼殺幹凈,依然未能理出頭緒,接下來想要繼續追查,就必須得以武犯禁進入帝苑。然而宮城森嚴人人皆知,絕非普通外城可比,即便是如他這般絕頂高手,只怕也不能隨心所欲,輕舉妄動。

“侯爺也是皇族中人,知道內宮是個什麽樣的地方,其間恩怨糾纏,嫌疑人當然不止一個。這裏畢竟是大梁帝都,您再是天下第一的高手,也不可能無休止地隱藏下去。”濮陽纓瞟了瞟胸前的烏晶劍鋒,笑了兩聲,“時間有限,機會更是有限,侯爺一定想在最後的行動之前,盡可能準確地找到真正的目標吧?”

墨淄侯審視地看了他許久,劍尖緩緩點在他的胸前,“沒錯,要闖大梁宮城,即便是我也沒有十足的把握,所以今晚看到你,實在是讓我有些高興。密信既然由你送出,你肯定早就知道答案,無論我逼問多少個人,都比不上問你這一個,不是嗎?”

濮陽纓長長嘆息了一聲,語調感慨,“令妹遠嫁異國,獨在深宮,不僅未得照顧庇護,最終還落了個一屍兩命、公道難申的淒慘下場。請問侯爺,這向她下手之人固然要受到懲處,但最應該被報復的,難道不是大梁皇室嗎?”

墨淄侯完全沒料到他的話鋒會突然轉向,不由一怔,“你什麽意思?”

“我替侯爺想了一個絕妙的計劃,既能報淑妃娘娘枉死之仇,更能相助您將來的雄圖壯志,不知侯爺想不想聽?”

這句話似乎端端打在了墨淄侯的心頭,令他的眸色頓時一沉,語調也愈發清厲起來,“什麽叫作我的雄圖壯志?”

“難不成侯爺千裏迢迢來到金陵,真的只是為了七年前去世的一個妹妹?”濮陽纓挑起眼尾看向這位天下第一高手,“您就不想順道看一看這大梁帝都中樞之地,究竟有沒有值得下手布局之處?”

墨淄侯盯著濮陽纓的眼睛審視許久,緩緩收回了烏晶劍,“我聽說過你這個人,也知道你在大梁京城的地位。但我不明白的是……你替我籌算這些,對你自己有什麽好處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