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部 第二十三章 何去何從(第2/4頁)

蕭元啟擡起手臂按了按鈍痛難忍的額頭,昏沉沉間突然想起石桌上的遺書,一下子驚跳了起來,光腳踩在地上就要向外沖。

“別、別急……”阿泰趕緊攔在前頭,小聲道,“就壓在枕頭下面……沒人看見……”

蕭元啟怔怔地停了下來,全身的力氣似乎又被抽走,軟軟地靠著床擋坐在了地上,手指滑入枕下,指尖輕輕觸著涼滑的紙面。

“我沒事了。你先出去吧。”

阿泰似乎想要勸慰,張了張嘴又不知該說什麽,只能嘆口氣退了出去。

四面一片寧寂,蕭元啟仰頭盯著臥室頂梁上吉祥蓮紋的雕花,紋絲不動地又坐了半個時辰,最後終於下定決心,從枕下扯出遺書,用力撕開封口。

五六張紙頁疊成厚厚一劄,每一張都有淚跡浸染之痕。蕭元啟一頁一頁不停地翻著,眼底越來越紅,悲傷的表情卻漸漸褪去,變得僵冷、陰沉而又麻木。

飛快地看完第一遍,他用力閉上眼睛定了定神,重新又開始看第二遍。

阿泰的聲音突然從安靜的屋外傳來,似乎刻意提高了音調,“哎呀二公子怎麽來了?小的參見二公子……”

蕭元啟微微一怔,快速用衣袖抹了一把臉,將遺書稍稍卷了卷,重新塞到枕下,撫平帳簾轉過身,剛剛與走進來的蕭平旌面對面。

眼見他數日之間瘦了一圈,蕭平旌的眸中浮起不忍之色,抓著頭皮好一陣都沒有說話,顯然在斟酌詞句,“我來之前去打聽過了,你母親由內廷司派人掩埋,雖然沒有標記,但具體的位置,應該還能查問出來……我那天一直在找機會向陛下開口,可後來家裏出了點事……所以……”

蕭元啟淡淡地點了點頭,“我明白,家母這樣卑微的罪人,自然是想得起來提一提,想不起來就算了。”

這句話聽起來實在噎人,但他面色青白的恍惚樣子又有些可憐,蕭平旌並沒認真計較,只是勸道:“你突遭大變心緒不寧,我能理解。但平心而論,先有惡因方得惡果,陛下的處置……並無絲毫不妥。”

“二公子說的是。”蕭元啟唇邊浮起一絲慘淡的冷笑,“先父獲罪而死,陛下還肯賜我爵位,養我母子在京,確實是仁厚之君,沒有絲毫不妥……只是我……我既然沒有這樣的福分,就不該享這帝都富貴。倒不如從一開始,便將我母子逐出這繁華之地,從此斷了執念,不生妄想,說不定還可以相依為命,得個善終。”

蕭平旌不由皺了皺眉,“我聽父王說了,當年舊案是非分明,沒有什麽含糊的地方。說到底,是你母親自己心魔難除,才會把陛下的恩寬,當成了復仇的機會。你素來是個能通情理的人,難道看不透這個嗎?”

是非、對錯、情理……這些聽起來似乎難以反駁的話語,卻令蕭元啟的心中陣陣絞痛,“既然陛下恩寬似海,為什麽就不肯留我父親一條性命?”

“當年先帝猶在,豈能全由陛下做主?再說你也看過案由,萊陽王所犯的是必死之罪,根本沒有可以寬宥的余地。”

“是嗎?”蕭元啟頭腦一熱,語調不由自主地尖銳起來,“他若不是與陛下年紀相近的另一個嫡皇子,也許就能為他找到一些余地了吧……”

蕭平旌吃了一驚,定定地看向他,“你說什麽?!”

他剛才走進房門的時候,蕭元啟就曾在心裏暗暗告誡自己,一切都已經變了,熟悉的人和熟悉的世界已然離他而去,站在眼前的這位長林二公子,已不再單純是他的堂弟和朋友,說話千萬要加些小心。

然而舊日的習慣並非短時可以改變,人在極度的悲傷和虛弱之下也總是很難控制自己。話語沖口而出之後,蕭元啟立即意識到了其間的不妥,心頭升起一陣懼意。

“你我同族兄弟,相識多年,即便你母親做了那麽多的錯事,我還是願意相信你原本無辜,相信你能分清善惡是非。”蕭平旌眸色烈烈,眉宇之間帶著怒氣,“可你剛才那句話是什麽意思?難道在你的眼中,陛下和宗室多年的照顧只是偽善,而你父親當初的舊案,不過是一場權位相爭嗎?”

“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!我根本沒這麽想過,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這麽說……”蕭元啟哪敢讓他做出這樣的結論,立時否認之後,語調也隨之變得虛軟退讓,“你從小到大都有父兄長輩寵愛,這種生而無父、孤苦無依的感覺,我知道你不可能懂……但是平旌,我一直多想得到陛下的認可,你應該比別人更清楚……”

蕭平旌又盯了他片刻,神色終於舒緩了幾分,“陛下顧念皇家骨肉情分,和宗室朝臣多次商議,就是想要妥當安置你。他若知道你說出這樣的話…………”他的語音停頓少頃,最後寬容地一笑,拍了拍蕭元啟的肩膀,“幸好剛才你口不擇言,只有我聽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