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部 第三十五章 昔年稚子(第2/4頁)

蕭平章緩緩擡起頭,含淚的眼眸凝望著父親,“以後也不會。”

袁州城外的晴空下,長林王將長子摟進懷中緊緊抱了一會兒,兩人互道珍重,彼此分別。而乾天院外的密林中,跌坐於地的蕭元啟卻沒有一雙扶他起來的手,耳邊只能聽見濮陽纓冰寒的聲音。

“像路原這樣的人,注定了不可能會成功,你知道為什麽嗎?因為他既有貪欲和野心,卻又不夠狠辣,放不下那些所謂的過往,所謂的情義。他就和你現在一樣,以為已經選定的路,還可以回頭,已經做過的事,還可以彌補。但事實上呢?害人害己,死後都不知道埋在了哪裏,想必是連一座墓碑都沒有的。他那位口口聲聲要生死相托的兄弟,到底又替他爭到了些什麽?”

蕭元啟紅著眼睛看向他,“至少他收養了蕭平章……”

“沒錯,區別就在這裏,關鍵也是在這裏。”濮陽纓仿佛知道他要說這句話般,拊掌一笑,“因為有長林王的尊榮和權柄,蕭平章一個養子,才能享有如今的地位。令尊可是先太後嫡出之子,陛下的胞弟,他如果沒有壞事,你和你母親怎麽可能落到今天這樣的下場?……小侯爺啊,你若是假意與長林府的人交好,那是你聰明,但你若是真的願意以後就聽從蕭平章的指令,恐怕萊陽王爺泉下有知,也是不得安寧的。”

蕭元啟扶著樹幹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,腦中混沌一片,只知道自己不能再聽他多說一句話,咬牙轉身,腳步有些虛浮地向山道邊走去。

濮陽纓漠然地看著他跌跌撞撞的背影,似乎也沒有打算繼續緊逼,臉上的表情晦暗不明。

韓彥從後方走來,低聲道:“師父對這位小侯爺,倒是格外寬容。”

濮陽纓淡淡一笑,“蕭元啟聰明多疑,不夠聽話,連我都沒辦法把他當成一顆隨意擺弄的棋子。但反過來說,像他那樣有頭腦又能隱忍的人,遠比其他人更加危險。我在他身上下的工夫,為的只是將來他能成為埋在大梁皇室中的一根毒刺。以後就算我不幸輸了,死了,只要他還活著,這座金陵城就不可能真正地安靜下來。”

這位白神上師對他的評價,此刻的蕭元啟當然已經聽不見了。他渾渾噩噩地回到府中,覺得這些時日的奮發努力是那麽可笑,同時又是那麽的可悲。阿泰驚惶地迎上前,模模糊糊間應該是在詢問什麽,但他不想聽,也不想回答,吼著命人拿來烈酒,獨自關在房中悶飲,有時睡,有時笑,有時又呆呆坐著,雙眼放空。

就這樣自我鎖閉了兩三天後,蕭元啟終於平靜了下來,走出房門開始繼續練功,除了臉上愈發沒有表情以外,他看上去似乎已經恢復了正常。

院外傳來蕭平旌和阿泰說話的聲音,聽起來長林二公子應該是來叫他喝酒。蕭元啟橫過劍鋒為鏡,看著自己蒼白扭曲的臉,突然有一種沖過去詢問蕭平旌的沖動。

問他到底知不知道,問他是不是真的甘心此生就是個次子,只做長林府的一個閑人。

但當蕭平旌隨後真的推開房門走到面前時,這位萊陽小侯爺卻只是轉過頭來,臉上露出了無可挑剔的微笑。

七月十九是武靖帝忌日,蕭歆按慣例將去衛山皇陵守齋半月,以盡孝禮。往年諸皇子一般都會隨行,但前不久東宮走水,蕭元時受了驚嚇,荀皇後以醫囑不宜遠行為由,跪求梁帝將他留在京城。蕭歆對太子的疼愛之心其實並不少於她,稍有猶豫後予以允準,想著衛山自有皇家羽林營扈衛,還將荀飛盞也給東宮留了下來。

梁帝起駕離京的第二天,韓彥再次來到孤山野嶺間的那個山洞中。浸在藥桶裏的男子已被平放在床板上,雙眸向上翻出眼白,手足痙攣,眼角有暗紅的血線流出。

韓彥用布巾緊緊掩著口鼻,稍顯懼怕地躲在墻角。

渭無忌神色自若地拿了一個瓷瓶,收集著病人眼部流出的汙血。旁邊的韓彥有些不安地問道:“京城的規矩比其他地方可要嚴整太多,赤霞鎮只要連續出現七個病例,接診的醫坊就會立即上報京兆尹府,官府若是反應得當,很可能無法蔓延成疫情……”

渭無忌淡淡笑道:“這一層,掌尊大人早就慮到了。放心吧,在官府還有能力控制一切之前,他不會讓人發現赤霞鎮出了這樣的事情。”

集足了兩瓶毒血後,渭無忌用木塞緊緊塞住瓶口,裹入布巾中,轉身掀開垂簾走到了外間中庭。韓彥捂著口鼻趕緊跟了出來。

等在外頭的渭無病不由笑了起來,道:“彥哥兒不用害怕,赤霞鎮那邊自有我們兄弟動手,你回去陪掌尊大人等著就是了。”

韓彥巴不得這句話,笑著又恭維了兩句,飛奔著離開這個有些不敢呼吸的山洞,回到乾天院向濮陽纓稟報了行動的進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