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部 第三十八章 絕境求生

如血的殘陽余暉之下,金陵四方厚重的城門緩緩閉攏。

聽到風聲的城內平民背著包裹細軟,扶老攜幼,一撥一撥地擁向城門,現場一片混亂,哭喊之聲四起。

“聽說赤霞鎮的人都死光了!大家逃命啊!”

“是啊!放我們出去!”

“開門!開城門!”

巡防營長槍手密列成人墻擋在主道上,槍尖向前,人流暫時被攔阻在城門內,不停鼓噪呼喝,甚至有人試圖用木板棍棒等物強行沖擊。

兩列騎兵從城墻側方沖出,馬蹄踏出揚塵,長鞭脆響,勉強將這撥沖壓擋了回去。

騎兵後方,一輛高高堆放著草袋的平板車被推到主道正中,荀白水由孫統領攙扶著,十分艱難地爬到草堆頂端,顫巍巍地站了起來。

蕭平章縱馬來到板車旁,東青在身側一甩長鞭,高聲喝道:“都不要吵!”

趁著瞬間靜寂,勉強站穩的荀白水挺直了腰身,向四方拱手,揚聲道:“各位父老,京城疫災雖是大難,但也不必過於驚慌。太子殿下尚在東宮,”他一指旁側的蕭平章,“長林府的世子爺也還站在這裏,下官身為內閣首輔,府中老幼絕對沒有一個外逃的!金陵乃是天子之城,自有上天護佑,朝廷願與諸位一起,共安天命!”

他一個五旬老人吼得聲嘶力竭,鬢邊花白的發腳有些淩亂,又穿著一身高階紫袍官服,下方湧動的人群不由自主地平靜了少許。

此時增援的禁軍終於趕到,面蒙黑巾列隊奔來,密密地擋在緊閉的城門之前。

從赤霞鎮回到扶風堂後,林奚一直在專心研究調改藥方。她是從疫病初始之期便開始參與診治之人,摸索出的藥方已有改善病情的效果,但之後總會出現多次反復,於危重患者也不太有效。

這方面蕭平旌有心也插不上手,除了過來幫忙搬運照顧病人以外,也只能在一旁看著林奚與杜仲小聲研討商量。

“把你們最新的藥方給我看看。”一個蒼老的聲音突然從門邊響起,眾人回頭一看,頓時滿面驚喜,紛紛叫道:“師父!”“老堂主!”

黎騫之微笑著點頭回應,健步而入,“剛好有事情過來,遇上封城真是嚇了一跳。”他將肩上包袱遞給杜仲,到桌邊坐下,先看過林奚的藥方,略加思忖,扯過了一張紙箋,邊寫邊道:“若按當年夜淩的疫情推斷,朝廷這次決斷還算及時……這個方子,是最後不知多少條人命才堆出來的,趕緊煎出來,先給危重病人試一下。”

蕭平旌驚喜地道:“老堂主當年去過夜淩?那您這一來,金陵百姓豈不是有救了?”

黎騫之按了按額頭,沒有說話,林奚在一旁低聲解釋道:“沒有那麽簡單,相似的表征不代表就是一樣的疫病,即便真是完全一樣的病症,隔了三十年也會有所不同。師父以前的經驗雖能幫上大忙,但還是要看最終的藥效如何。……說句實話,每每瘟疫之災,若要消散,總是半靠醫者,半靠天命。”

她說到最後,聲調已微微有些喑啞。黎騫之很清楚這種身為行醫之人的無力感,輕輕擡手拍了拍她的肩頭。

按夜淩舊方熬制的藥湯很快煎出,林奚到前堂幫著給危重病人喂服,又將空藥碗收入托盤中,拿回內院。

走到藥房外的連廊下,她只覺得異常疲累,一時撐不太住,靠在墻上暫歇。

蕭平旌在院中看見,趕忙上前接過托盤放在扶欄上,擔心地勸道:“你也應該去睡一會兒了。要是連你都累倒了,不是更沒有人能幫上老堂主了嗎?”說著由袖中取了手帕,想要給她擦拭額上的細汗,卻被她後退兩步刻意躲開。

“怎麽了?”蕭平旌不解地問。

林奚扶著青磚墻面,低聲問道:“平旌,你不害怕嗎?”

“害怕什麽?我相信老堂主和你,你們會找到辦法的。”

林奚扶在墻上的手似乎逐漸沒了力氣,身子晃了兩晃,向後緩緩倒下。

蕭平旌嚇了一跳,搶上前攔腰抱起,一面高聲叫著老堂主,一面將她抱進房中。

正在藥房的黎騫之聞聲奔過來一看,臉色頓時沉了下來,以軟巾墊在她手腕上細細按診了許久,又察看眼睛與舌面。

林奚這時已經轉醒,臉色潮紅,掙紮著想要坐起來。蕭平旌趕忙上前扶住,在她身後墊了一個靠枕,焦急地詢問老堂主:“她怎麽樣?”

黎騫之默然沉思,沒有回答。這時杜仲聞訊也趕了過來,在床前蹲下探了探脈,面色緊張得有些發青。

林奚低聲問他:“外頭第一批服藥的病人,現在可有起色?”

杜仲忙答道:“只有少數幾個人不再咯血,但還都是高燒難退。”

“這麽說來,也許應該試著再加一味……”

黎騫之快速打斷了她的話,“為師知道該怎麽調方子。你現在要少動思慮,只管好生歇著便是。”林奚從枕上微撐起來,聲音虛軟,但語調堅定,“師父,此時不能求穩,請您老人家盡量大膽一些。我剛剛發病,正好可以為師父試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