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部 第三十九章 初露曙光

帝都封禁,鎖閉城門算是比較簡單的一步,如何維持全城在危急中的基本秩序才是最難的部分。除了日常巡防以外,各病區裏的醫坊、藥鋪,太醫署的庫房,官儲糧倉和銀庫都必須加排輪值。在人手日漸緊張的情況下,要能統一調撥各府府兵、京兆衙兵、巡防營和宮城禁軍這幾方,能力和身份地位缺一不可的,蕭平章也知道此時京城裏根本找不到第二個合適的人,故而未曾推辭內閣的請托,將京城戒防的重責擔了過來,每日裏早出晚歸,時常忙得只能睡一兩個時辰。

金陵城這樣的現狀,若說有不幸之中的萬幸,那便是兵營內尚未出現成批量的疾症,扶風堂也陸續傳來幾條不錯的消息,讓人在重重陰霾的暗影之中隱約看到一絲希望。不過城中的新發病例仍在大量出現,危重病死者的數字也在時刻增加,這座大梁帝都最終能否逃脫當年夜淩城那地獄般的噩運,此時依然是一個幽茫的未知之數。

太子蕭元時是宮城內第一個發病的人,幸而他在症狀之初就有禦醫日夜看護,病勢並沒有急速惡化,宮城角門處已經擡出去了幾十具屍體,他的情況居然還算穩定。

“叔父封城,也封住了儲君。”荀飛盞看著宮階上被拖下的又一具屍身,眸色低沉,“太子殿下若有什麽萬一……就算京城最終得保,只怕這後果……”

荀白水用力閉了閉眼睛,沒有說話。能下定封城這樣的決心,他又何嘗沒有想過後果,但想得過多又有什麽用,太子已經病發,身為內閣首輔,朝堂之責總該放在前頭。

荀飛盞擔憂地看了叔父一眼,正要勸慰兩句,突然看見蕭平章從泰清殿夾廊的另一頭走了過來,忙抽身上前迎接。

大家此刻的心情都很沉重,默默見禮後皆無寒暄,蕭平章直接進了內殿,前去探視太子。

因高熱暈迷,蕭元時在枕上昏睡得並不安穩,時時掙動呻吟。旁邊內侍宮女都蒙著黑巾,唯有荀皇後全無防護,含淚緊握著孩子的手,面色蠟黃,淩亂的鬢邊數日之間便添了許多白發,眸中沒有半絲鮮活的氣息。

蕭平章看了看元時,再看看荀皇後幾無生機的樣子,心中不忍,輕聲勸道:“民間已有病患好轉,太醫令唐大人正在監看藥效,一旦判定新的藥方可以用於療治太子,他會立即趕來東宮……”

荀皇後這幾日守在太子床前,整個人如同癡傻一般,連荀白水跟她說話都沒有反應,但今天不知為何,蕭平章的聲音似乎能夠傳進她的耳中,令她第一次將視線從元時的身上移開,擡起了頭。

長林世子半跪在榻前,眉目柔雅,辭氣溫潤。她在神思昏亂之間,突然想起了年輕時和蕭歆一起住在東宮的那段日子。

現在回想起來,那是她人生中最為安心,也最為平靜的一段時日。無論先帝多嚴厲,母後多偏心,無論多大的風波,多重的危機,她都沒有像擔心太子這般擔心過夫君,她相信蕭歆可以穩穩地坐在東宮之位上,成為將來的至尊天子,絕對沒有人可以動搖。

為什麽呢?大概是因為蕭歆的身邊,一直站著長林王。

曾經有多篤定,現在便有多懷疑;曾經有多信賴,現在便有多忌憚。這個世間最為難解的就是心魔,一旦生成,便會紮入骨髓,拔之不去。

“會有嗎?能救治太子的良藥……真的會有嗎?”荀皇後語調模糊,不知是在問面前的長林世子,還是在問她自己。

蕭平章微微皺起雙眉,凝視她片刻,嘆息一聲,起身退出了內殿。

外間的荀飛盞因禁軍事務已被副統領唐潼叫走,荀白水卻一直等在廊下,見蕭平章出來,忙上前道:“世子若有時間,請借一步說話。”

他是內閣首輔,蕭平章就算再忙,也不至於連跟他說話的時間都沒有,當下欠了欠身,兩人一起走到側旁的平台上。

“記得那日世子帶著二公子來朝房,曾經指控京兆尹李固,說他有刻意延誤疫情的嫌疑?”

蕭平章淡淡道:“不是曾經,我現在還是這麽認為。京城向來防備齊全,細究疫情失控的根源,就在於最初有病例上報時,李固不僅不按例處置,還強行封鎖了一切消息,導致赤霞鎮疫情慘烈,人力物力因此被牽制了許多,之後主城再突然多例病發,怎麽可能不全城恐慌?朝廷顧此失彼,疲於應對,大災的局面由此而成。其間環環相扣,人為的痕跡太過明顯,荀大人理政多年,不可能看不出來吧?”

荀白水按了按額頭,神色黯然,“沒錯,我看得出來。不瞞世子說,我已經提審過李固了,這就是他的供詞。”

蕭平章疑惑地接過他遞來的兩頁紙箋快速掃看了一遍,眉頭漸緊,“濮陽纓?就是因為京兆府尹招供,內閣才派巡防營查封了乾天院嗎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