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部 第十一章 天道幽微

大渝的儀從將軍與負責隨行宿衛的親兵們不同,職在陪同主帥巡行,或在重要軍事會議時值守於營帳外,依制須由八品以上武臣擔當。薊都城直接任命派遣下來的金吾子們,由於位階夠高,大部分又幹不了什麽正事兒,所以經常會被分配去做裝點門面的儀從將軍。唐晟生得英朗俊美,人品出眾,身著八品將袍執衛於帥帳前很是光鮮好看,覃淩碩對他的印象極佳,第一次見面時就曾把他叫到跟前問過家世。雖然到最後這位康王爺也沒記起來他是京城誰家的孩子,但還是決定要加以照應,半個月來已經多次點他帳前值衛。

蕭平旌倒不知道唐晟還兼著這麽一個差使,低頭忍了笑,跟隨他快速奔向轅門外。阮英畢竟做了十多年的皇屬軍主帥,盡管康王只命令儀從將軍出迎,但此刻轅門外黑壓壓的,早已列隊站了數十名高階將領,連唐晟都不得不一退再退到了門內,蕭平旌更是只能站在外圍。

開道鑼響,余音裊裊,遙遠的官道方向,玄色羽幢和數列長幡迎風飛揚,按期出現在眾人的視野之內。數百精兵擁簇下的阮英車駕轆轆駛來,一直行進到轅門外數丈之地方才停下,侍從們疾步上前放置腳凳。

修長的人影緩步走下馬車的同時,列隊等候的將官們整齊地抱拳,折腰向他行禮。阮英溫和地點頭回應,視線狀似隨意地掠過人群,即便看見轅門下主帥迎客的位置空空如也,臉上也沒有什麽特別的表情,只是不緊不慢地理了理袍袖,從容靜立。

大約半盞茶工夫後,迎客的人群如同被劃開的波浪般左右分開,覃淩碩終於昂首而出,雄健有力的步子踏得比往日更重,砂土地面被他震蕩起一片微塵。

阮英擡手躬身,微笑行禮,“見過康王爺。”

覃淩碩刻意延遲了片刻,方不情願地稍稍還禮,道:“本王軍務繁忙,無暇陪客。阮大人千裏而來,有什麽想要指教的,盡管明說吧。但凡我能給大人您辦的事,必定不會推辭。”

阮英上前兩步,溫言道:“王爺,當著兒郎們的面,何必呢?你我還是去帳內敘話可好?”

覃淩碩冷哼一聲,倒也沒再堅持,先行轉了身,同時向兩邊擺了擺手。跟隨在旁的親信大將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,趕緊示意聚集在此的眾人散開,將他們全都驅趕回各自的營帳,最後只留下了唐晟等幾位帳外執禮的儀從將軍。

趁著退散時的一片混亂,唐晟在經過蕭平旌身邊時快速低聲道:“帥帳東南,灌木叢。”之後也不管他聽沒聽清,疾步離去。

到目前為止蕭平旌還未曾接近過覃淩碩的帥帳,但中樞之地向來最為醒目,他的行動又遠比常人敏捷,最後竟然搶在了康王回帳前趕到,在外圍瞟了數眼。心中立刻明白了唐晟的意思。

皇屬軍帥帳周邊十步一崗,每崗兩人,由康王府親衛負責安防。其中東南方某個崗哨的位置由於被一叢灌木所擋,兩邊相鄰的同袍都不能直接目視到他。若在常規的情況下,營區內陳有重兵,覃淩碩的貼身親衛又常隨左右,這個外圍崗哨的小漏洞完全影響不到他的安全。但若只想獲取信息,它卻是一個有可能潛近觀察的機會。

後方通報康王回帳的肅禮聲響起,佯裝路過的蕭平旌瞅準機會,出手、擊倒、拖隱、藏身,不過須臾之間,這個崗哨的兩名護衛便已無聲倒下,就勢被塞進了灌木叢中。借著枝葉遮擋身形,蕭平旌屏息快速察看周圍,高興地發現自己運氣不錯,無論是左右的鄰崗還是附近的兵士們皆無異常,顯然未曾注意到這邊的微小動靜。

被他拿下的崗哨距離主帳不過數步,帳頂上沿垂掛下來的流蘇、密插在周邊的旗幟和幾叢茅草的陰影交合起來,足以構成一個讓蕭平旌暫時隱身的地方,唯有離開灌木叢之後的幾步路會暴露在右手邊崗哨的視野中,必須特別小心。出於謹慎起見,他先蹲在原地探出半個頭觀察了片刻,耐心地等待對方將頭轉向另一邊時,方才閃電般地移動到了營帳邊,將身體輕巧地蜷了起來。

中軍帥帳的布體紮縫嚴密,並無空隙。為了能看到裏頭的情況,蕭平旌抽出腰間匕首,極為小心地沿著線縫輕輕割動,剛剛劃出半指長的小口,帳內突然傳來一聲暴烈的怒吼,驚得他差點將手中的利刃向前方多遞了一分。

“你說什麽?叫本王暫時按兵,把準備了足足兩個月的行動停下來?”

“王爺稍安。”相比於康王的暴怒,阮英的聲音要溫和許多,“下官只是轉告陛下對您的建議而已,話還沒有說完,您又何必急躁呢?”

蕭平旌趁著他說話的時候,屏住呼吸,將自己的一只眼睛緩緩貼在布縫上,視野雖然有限,但還是能看到大半個帥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