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部 第十一章 天道幽微(第3/4頁)

離帳門最近的兩名副將急忙疾行兩步,各自掀開了半幅氈簾,低頭躬身,“阮大人請。”

阮英氣得面色雪白卻又無可奈何,只能一甩衣袖,大步走出。方才帳內的這場沖突動靜不小,侍立於門外的兩位侍從將軍也聽了個八九不離十,眼尾一瞥見阮英的身影出現,趕緊挺腰肅立,紋絲不動。

邊塞風高,吹拂於人面上雖覺輕微,卻能將聳入半空的大旗鼓動得獵獵作響。阮英走到帳前空地上停了步,仰頭望著旗面上翻卷的“皇屬”二字。

大約過了半炷香時辰,他終於壓穩了自己的氣息,直起腰脊,轉身又走了回去。奉命送客的兩名副將雖是康王心腹,但也不敢直接攔他的道,只得有些無措地跟在後面。

帳簾重新掀起,又再次落下。端坐帥位的覃淩碩對於他的回返並不算太過驚訝,冷冷地挑高了雙眉,依然面似寒鐵。

“看在年輕時你我也曾並肩攜手的分上,請王爺再多些耐心,聽我說完最後的話。”

覃淩碩默然許久,最終還是點了點頭,“你若真是不嫌煩,那就說吧。”

“為將者都知道,勝敗乃兵家常事,無須太過掛懷。如若此戰未能功成,還請王爺務必放開心胸,切莫因為出征前曾發下豪語,就破釜沉舟不願回頭。我阮英對天起誓,只要王爺把兒郎們帶回來,即便敗了,我也絕不會落井下石,多說一句逆耳之言。”

這是他在極度失望之下能做到的最後努力,一番話說得情真意切,微紅的眼底隱隱還有一層薄淚泛起。但是對於戰意正盛的覃淩碩而言,他不僅沒有感受到阮英想要極力展現的妥協和退讓,反而從中品出了一絲不祥的味道。

“本王還未出征就提‘敗’字,阮大人能不能盼著點好的?”

第二次離開皇屬帥帳的阮英眸色冰冷,面容灰敗。立於簾門外的唐晟眼看著他的背影漸行漸遠,心裏的感覺不知為何竟有些復雜。

此時日影已斜,將近申時,再有不到兩刻鐘周邊親衛便會換班。好在阮英已走,儀從將軍無須繼續執禮,唐晟尋了個機會轉到帥帳後,將崗哨的注意力大略引開了一下,相助蕭平旌脫身而出。

按照原來的計劃,除了胡松以外的所有人都已準備撤離,早就集結整齊。正好阮英的車駕剛剛離開不久,唐晟便借口說王爺差遣他去追趕阮大人傳句話,轅門守衛哪敢耽擱,連出營名冊都來不及讓他填寫,便打開了轅門木柵。

小隊人馬行動快捷,一路揚鞭飛奔,不多時便離開了磐城官道,專揀人跡僻靜之處,一口氣翻過兩道野嶺,身後始終未有追兵的動靜,可見已經暫時躲過了危機。

狂奔近百裏又是蜿蜒的山路,再好的駿馬也難以久撐,唐晟挑了個背風的小坡,下令稍歇打尖,讓部屬們將坐騎牽去飼喂,示意蕭平旌隨自己走到旁邊的一棵樹下。

“從我帶來的輿圖上看,過了前面那片林子,走不了多遠就有條大路。你要南下趕往莫山,我得向東回返故國,恐怕到此便不能再同行了。”

蕭平旌也料到他是要說這個,微笑著點頭,“我這次在大渝收獲如此之豐,全靠有你相助。這個人情我一定記著,隨便你什麽時候來拿。”

“你欠我的人情可還不止目前這點呢。等我們分開之後,我會在沿途故意露些行跡,把康王的注意力引到東邊去,讓他不至於懷疑軍情已泄,這個功勞也不要忘了。”

蕭平旌不禁翻了他一眼,“好,一個也不忘。”

唐晟笑了一陣後,神色慢慢收得正經了些,認真地看向面前的好友,“你還記得今早我問了你,你卻沒有回答的那個問題嗎?”

“嗯,當然記得。”

“你現在不用回答了。”唐晟的眼眸亮如星辰,拍了拍他的肩膀,“我知道你一定能贏。”

時近黃昏,他身後一輪紅日正緩緩落下,半入峰嶺,如同一個光芒四射的黃金圓盤,被斜斜的山脊線條切走了一角。

蕭平旌突然眯起了眼睛,凝望著落日霞光,視線漸漸定住。

“你又怎麽了?”

“我想起……那日在磐城看到有佛寺、有白神院的時候,我的親將魯昭很是驚訝,說他以為渝人粗率好戰,不會信神呢……”

唐晟不明白他為什麽會想起這個,皺了皺眉,“都是世間眾生,梁人渝人燕人又能有多大區別,你打小聰明通透,不至於疑惑這一點吧?”

蕭平旌頰邊笑意漸深,眸中亮光閃動,“你這句話說得真是太對了,都是活在這世上的凡人,有誰敢不敬畏天道呢?”

以前在瑯琊閣相聚時,自己這位朋友但凡想到了什麽特別奇妙的主意,臉上便會露出這樣的笑容,唐晟對此已經見過很多次了,只不過這一次他完全沒有打算繼續追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