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部 第二十六章 旁觀者清(第3/5頁)

“難道實際上……不是這樣的?”

“奪還七州共有六次大的戰役,表象各有不同,實質卻都一樣,東海在每一個稍大些的城池,都跟大梁援軍打了接觸戰,每次都是一戰即退,最長也沒有堅持過兩天便會撤離,從場面上看,他是一步一步,敗退回淮水的。”

荀飛盞費力地想了想,“那也許……墨淄侯還是想要守住……”

蕭平旌搖頭笑了笑,“東海一開始聲勢十足,朝廷這邊突遇連敗有所誤判這不奇怪,但墨淄侯對自己的真實兵力應該比誰都有數啊,他既然明知守不住,城中的銀糧物資又早就已經運走了,完全可以直接撤離,為什麽非要留些兵力打一下這個接觸戰呢?就算想要試探試探援軍的戰力到底有多強,那一兩次也就夠了吧,每次都要做一遍這種毫無意義的事情,為什麽?”

荀飛盞自然答不上來,面色微白,“蕭元啟是援軍主將,他竟然沒有絲毫察覺嗎?”

蕭平旌想了想,嘆了口氣,“如果是穆邕將軍沒有看出來,我一定會覺得很奇怪。但是元啟經歷的戰陣畢竟太少了,也許在他看來,這些城池都是自己很不容易一個個打下來的吧……”

“不僅是在他看來,現在所有人的眼裏,東海之戰就是這樣的啊!”荀飛盞說到這裏,突然靈光一現,拍著大腿道,“我想到了!墨淄侯一定認為全線後撤有傷士氣,所以才這樣一步一步……”

蕭平旌忍不住又笑了起來,“莫非荀大哥認為被打得步步敗退,場面上反而更好看些?”

“也是啊……那還不如主動後撤呢。要說場面好看,反而是咱們援軍這邊每戰必勝更加好看些。”

“援軍的場面更加好看”這幾個字說者無意,但卻如尖針般在蕭平旌迷茫混沌的思緒上紮出了一個小孔。無根無由,無憑無據,突然間浮現在腦海中的想法實在太過惡意,他只大略想了一下便回過神來,快速向自己搖了搖頭,逃避般地將這個設想遠遠拋開。

荀飛盞沒有注意到對面一閃而過的表情變化,只顧著真心實意地替朝廷憂慮,懊惱地問道:“照你這麽一說,東海背後肯定還有什麽其他的陰謀,咱們接下來要怎麽辦才好呢?”

蕭平旌抿了抿唇角,垂眸收檢起桌面上的紙頁,一一排疊整齊放入書匣,許久後方道:“我在山間守孝,已不是局內之人,歸根結底……這些都不是我該管的……”

“不、不管?”荀飛盞吃了一驚,雙眉不由自主地豎了起來,“這可是家國大事,你真的不管?”

“大梁天下英才濟濟,也不是缺了誰就不行。我能看出來的疑點,相信也有其他人能看出來。再說東境收復之戰也不是從頭到尾都那麽糊塗,即便是一開始全線潰敗之時,芡州反擊取勝的那一仗,也打得相當精彩漂亮啊。”

“我們前期還取勝過?”

“你不知道嗎?朝廷援軍趕到之前總共只贏過這麽一場,得勝的這位將軍叫作……”蕭平旌在書匣裏重新又翻了翻,抽出其中一頁,“……嶽銀川。當時東海氣勢正盛,此人竟能在主將陣亡、兵力殘破的情況下奇襲反勝,確實很不容易。父王如果還在,一定會誇贊他是個天才。”

被蕭平旌稱為天才的這位嶽銀川將軍,確實是整個東海之戰中令人難以忽視的一大功臣。此人品階原本不高,只是淮左營正五品參將,駐軍芡州,在主將陣亡後統率余部,不僅守住了自己的關口,而且奇襲反擊,贏下了大梁東境連失十州之後的第一仗。不僅如此,他在敵營繳獲大量本地圖集後反應奇快,立即修書派人入京通報,從而引發了東海通敵這一驚天巨案。就連援軍主帥蕭元啟都不得不承認,發現軍情泄露這個功勞,縱觀整場戰事也無人可及,即便不算他之後跟隨中軍一路打到淮水西岸的其他戰功,“嶽銀川”這個名字也早有資本高高位於軍功簿的首位。

東海戰事突發於三月,到八月初兩軍隔淮水對峙休戰,歷時整整五個月,涉及邊境軍、行台軍不下十萬之數,且不說軍民傷亡撫恤以及城池、村鎮、農田等財物的損毀修補,單是戰後梳理一遍參戰將士的功勞簿,就夠兵部上上下下忙一個昏天暗地。

這一忙,一下子就忙到了十月上旬。蕭元啟已經因功封王一個多月,新任羽林統領也收整行裝離京上了任,整場戰事的全部軍功才總算核定完畢,報入內閣,請旨按功嘉賞。

面對兵部的這一請求,蕭元時顯得有些悶悶不樂,粗略看過折本,皺眉詢問禦座下的荀白水:“我大梁東境尚有三州國土淪陷敵手,戰事未平,怎麽就開始大肆嘉獎起來?”

身為坐鎮朝堂的內閣首輔,荀白水對於收復國土的焦慮感並不弱於蕭元時,但他既然同意兵部上奏,肯定也是經過了多方考量,當即躬身答道:“回稟陛下,被東海奪去的那三州,位於淮水以東,需越江而戰。東海以水師最強,今年夏汛的時日又比往年更長,許多碼頭堤岸損毀嚴重,正在重建。種種不利膠合之下,很難立即開始收復之戰。若想多一些取勝的把握,就必須等待時機,不能急躁。另外,此次東境之危原本遍及十州,全靠將士用命方才爭得當前還算安穩的局面。朝廷若能及時嘉獎,既顯得陛下恩德寬厚,又可勉勵前方,以備將來的收復之戰,當為兩全其美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