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部 第二十七章 知人知面

兩年多前與墨淄侯虞天來締結的東海之約,為蕭元啟打開了通往大梁朝堂中樞的門戶。從此以後,不能回頭的決絕與噴薄而出的野心交織在一起,就像是一條生滿了毒刺的長鞭揮舞在空中,促使他必須一心一意地奔向自己的最終目標,再也沒有中途停止的機會。

當然,一旦品嘗過了權勢和地位所帶來的甜美滋味,這位新封的萊陽王也根本就不想停歇。

冬至後的第三天,將近兩個月毫無聲息的東湖傳來了一封密函,薄薄一紙的內容雖然簡單隱晦,但卻可以看出狄明對於掌控這支戰力充滿了信心。蕭元啟心中懸了許久的一塊巨石落了地,忍不住在府裏小酌了兩杯以示慶賀。在他看來,只要荀白水和宮裏的太後還在,小皇帝對長林府的念念不忘就不是問題,未來那個宏大的目標究竟會變成現實還是化為泡影,依然取決於他能否將東湖羽林牢牢握在手中。

銅盆裏紅亮的炭火吐出一室暖意,荀安如從微燙的水爵中提出銀壺,親手給蕭元啟又斟了一杯溫酒。她其實並不知道夫君此刻因為什麽而高興,但是如同許許多多的閨中婦人一樣,只要看見他容色歡喜,她便會跟著心滿意足。

數杯佳釀入腹,蕭元啟飄飄然有了些微醺的感覺,伸手撫了撫妻子鬢邊的白玉簪,問道:“太後賜你的雙頭鳳釵,我好像只見你戴過一次。是不喜歡那個式樣嗎?”

荀安如柔柔一笑,“又不出門見客,沒什麽大場合,何必戴那些沉甸甸的東西?”

“說的也是,荀家的女兒嘛,區區雙頭鳳釵而已,當然不會放在你的眼裏。”

“夫君也不能這麽說,依禮該戴的時候,自然要戴,不過是平日在府裏偷懶罷了。”

蕭元啟側著頭,微晃的視線定在她溫婉的眉目之間,突然道:“我想起以前曾經聽過的一個傳言,說荀家大姑娘當年滿月時,曾有多名術士入府相面,皆說你品格尊貴,將來一定是宮中的娘娘。”

荀安如臉色一變,推開他的手猛地坐直身體,袖口差點掃翻了桌上的酒器,“哪有這回事?全都是外頭瞎傳的!”

“咱們這不是在閑聊嗎,怎麽就當真了?”蕭元啟傾身向前,摟了她的肩膀笑道,“若不是因為你家世品貌過於出色,怎麽會有這樣的傳言?俗人口舌置之一笑便是了,不用跟他們生氣。”

荀安如低頭咬住下唇,輕聲道:“不管夫君以前聽過何等流言,心裏到底怎麽想,我卻是實實在在,從來都不願意進宮做什麽娘娘的。”

蕭元啟以為她只是怕自己多心,便又笑了一下,重新握住她的手,“好啦,怪我不該跟你打趣。陛下明擺著年歲不合,我能想你什麽?”

“我不是要在你面前表白自己才這麽說的。這些……這些都是我的心裏話,就算沒有年歲不合的問題,我也並不喜歡住在宮裏……”

“為什麽不喜歡?”蕭元啟挑了挑眉,倒是真的有些不解,“太後娘娘如此寵愛,你在宮裏自然是金尊玉貴,不知多少人羨慕呢。”

荀安如仰著頭發了陣呆,也不知想起了什麽,面色微白,“一輩子鎖在宮墻後面,不是被人踩,就是踩著別人,這實在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。我既不想將來戰戰兢兢度日,也不願意有一天……慢慢變成讓自己也害怕的人……”

她所傾吐的這份心境蕭元啟完全不能體會,但酒意微漾,滿室生香,佳人星眸中又有點點淚光,無論哪一樣都足以讓人大生憐惜之意,根本不想去深思她究竟說了什麽,“……好了好了,我懂得你的意思。沒關系,你是我的人,以後不管在哪裏,只要有我在,你永遠都不必戰戰兢兢。”

原本跪坐在門邊的敏兒和佩兒眼見王爺醉眼微乜,摟了王妃便朝向長榻倒去,忙起身悄悄退出,將外廂的紙門合上。

這間暖閣套配在主屋正房的南廂,繞過中廳有一處暗門可以通向主人臥房,佩兒想起王妃早上出門佩戴的釵環還在妝台上,眼下剛好是個空隙,便跟敏兒說了一聲,進去清點收檢首飾。

荀安如私下在府裏妝容素淡,但出門見客時卻不會失了身份,卸下的東珠步搖明月耳珰擺在青銅鏡邊,看上去光華熠熠,奪目生輝。

佩兒打開梨木的首飾匣,指尖撫過瑩潤的珍珠珠面,突然間又想起了那夜的荷塘,想起了月色下的赤紅夜光,整個人恍恍惚惚地發起了呆,直到被敏兒在後頭推了一把,這才驚跳著醒過神來。

“我說你怎麽這麽久不出來,又發愣呢?”敏兒一邊責怪,一邊幫著她收拾妝台,“雖然王妃一向待我們寬容,但你也不能老這麽神情恍惚的。一次兩次、一天兩天還好,可現在已經多久了?咱們到底是做丫頭的,總是想著自己的事也不行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