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部 第四十二章 釜底抽薪

金陵帝都這一場兵變血光,主要集中在宮城和皇城西南等官衙重府之地,反倒是平民聚居,又沒有庫廩兵營的地段更為安全,不僅羽林精兵會忽略這些地方,就連宵禁後的巡防例查也不常來,只是各家自己驚恐,關門閉戶不敢走動,惶惶然地企盼著危機早日過去。

佩兒早在二月底譚恒走後不久,便拿著資助的銀兩在東城一個僻靜街坊賃了個小院子。叛亂那日,嶽銀川帶著寶印離宮時城門已閉,只好和五名親衛一起隱身於此。在京城全局的沙盤上,他這樣無根無系連府邸都沒有的外地將領渺如塵埃,蕭元啟對他的關注也僅限於重視他提出的淮東方略而已,脫離了那個情境,連想都不可能想得起這個人,自然也不會特意針對。故而這六個人蟄伏至今,非但安然無恙,反倒還尋隙襲擊了幾個落單的羽林兵士,奪得數套軍服,趁亂改扮成巡邏小隊,一到晚間便四處暗察,希望能找到潛出城外的機會。

蕭元啟籌辦登基大典的那天,嶽銀川剛剛找到一處無人看守的城樓死角,次日聽說勤王大軍已到,心中更加歡喜。當晚入夜,他率領親兵們躲開巡防,帶著準備好的一大卷粗索溜上了城墻。時近午夜,積雲沉沉毫無天光,幾個人又不敢點亮照明之物,差不多是摸著黑將繩索捆在城墻堞垛上,拉緊,再拋往城外。

嶽銀川握住繩索,低聲吩咐道:“我出去之後,你們每晚子時,都到這裏來等候半個時辰,如果沒有動靜,就悄悄回去,不許做其他多余的事情。”

眾親衛不舍地點頭應了,看著他手挽溜索踩墻滑下,又等了片刻,再無其他聲響,這才小心地收卷繩索,悄然離去。

勤王大營的帥帳是在北門外的緩坡上,嶽銀川早就打探清楚,再計算行軍時日,自然知道是譚恒報信之功,推定他會在長林王的身邊,所以沿著護城河的低濕水岸,徑直繞向北門,找到巡營警哨後主動現身,在求見長林王的同時,又說若不得王爺親見,便請傳信給譚恒。

警哨兵士們雖不知道這個姓名,但報上兩層之後,自有將領認得,立即派人向主營通報了信息。

城內如此大的驚變,想也知道必有一番血洗。譚恒嘴上念叨著我家將軍聰明,肯定不會出事,可心底深處依然掛念。聽到傳報之後不由大喜,簡直是一路飛奔迎了過去,見面還未開言就飆出了眼淚,自己覺得不好意思,偷偷拿袖子抹去,匆匆忙忙問過安好,帶他入大營來見主帥。

自從蕭平旌拿定主意要暗潛入城後,一直在琢磨行動的細節,其間最大的問題便是不太了解城內的情況,無法計劃精確。嶽銀川的到來令他既意外又驚喜,連荀飛盞都忍不住笑了起來,說他真是想什麽來什麽,這般好運氣實在難得。

勤王中軍帥帳設於坡頂的平窪地,十丈見方,帳內朝南懸掛著一大張羊皮地圖。嶽銀川跟隨東青進帳時,帥位之上無人,只有兩三個人影立於地圖之前,似乎正在商議什麽。身為東境的低階武臣,他自然從來沒有面見過蕭平旌,只能大約判定荀飛盞身邊那位眉目英朗的青年便是,急忙撫平衣衫,拜倒行禮,“末將嶽銀川,參見長林王爺。”

正在夜間又未升帳理事,蕭平旌沒想到他居然會行大禮,隔得遠不能攔下,只得趨前兩步,伸手攙扶。嶽銀川拜了兩拜,叩首起身,表情肅然地從懷裏掏出個軟布小包打開,雙手擡舉過額,語調哀愴,“陛下在宮城以天子之寶相托,詔令末將請兵勤王……請長林王接印。”

淺黃色的軟巾上,是一枚白玉所雕的印璽,半掌大小,光澤瑩潤。蕭平旌這才明白他為何要講正經禮數,忙退後半步,單膝跪下,將玉印接在手中,怔怔地看了一會兒,眼圈微紅,“元時……這孩子從小到大,哪裏受過這樣的委屈……”

當下情況緊急,再多的傷感也得暫且忍下。蕭平旌只感嘆了這一句,便將印璽交東青收撿,回身請嶽銀川到桌案邊坐下,細細詢問都城近況。

若換了其他尋常人等,即便同樣是從城內出來的,最多也不過知道些大面上的消息。偏偏嶽銀川既有心又有能力,數日探查,對羽林營的兵力結構、蕭元啟的布防習慣等都能列出個一二三來,足足稟報了一個多時辰,到最後自己還覺得有些羞愧,“末將在京城做不到行動自如,能夠打探到的軍情,大概就只有剛才說的這些……”

荀飛盞用力拍了他肩頭一下,誇贊道:“你就別謙辭了!別人我不知道,我自己要是陷在裏頭,肯定是沒你這個本事的。”

嶽銀川遺憾地道:“我聽說還有三萬禁軍被繳了兵械,分隔管控,可惜查探無門,不能為大統領找出具體的位置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