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部 第四十一章 千裏勤王

清寒已去暑熱未至的仲春天氣,是一年中難得的舒爽時節。駐於灞陵原上的灞州營主將冼秉忠一早起身,在院中練了好幾趟拳法,這才回房洗漱更衣。

這位五十出頭的老將軍身有舊年戰傷,冬日裏骨節僵硬,不能親自督查練兵,所以每到春季都會加倍勤謹,總是日出後不久便離衙入營,至晚方歸。此時晨光清亮,已至卯正三刻,親兵們早在院門邊集結,等待主將裝束停當,一同隨行。

剛過中廳,前門突然遞進一封素面書函,冼秉忠立於柳蔭底下看了,臉上的表情既驚詫又感慨,立即傳令今日不再出門,自己回房整整齊齊換了正裝,也不知是在等什麽要緊的人來。

臨近隅中,軍衙外的黃土大道上煙塵飛揚,密集的馬蹄聲急如雨點,紛沓傳來。道邊奉命張望的親兵慌忙進去稟報,不多時,前衙正門與左右側門同時打開,洗秉忠領著數名副將,眸色有些激動地迎了出來。

來者聲勢遠望雖盛,其實不過數百人而已,大部都在百丈外的空場處停下,唯有十數騎繼續向前,行至軍衙外下馬。

居首一人自然是蕭平旌,他此刻已經改了裝束,穿著一身暗青團花的舊戰袍,腰束軟甲,未戴頭盔,鞍邊掛著兄長舊日的長槍,槍頭的紅纓似乎剛剛換過,赤殷如血。

荀飛盞騎了一匹紅鬃戰馬,在他左側跟隨。右側一人藍袍烏甲,眉目英武,頭冠上嵌有五品將官方可使用的欖金石,竟是多年未見的東青。

自那夜決定起兵之後,蕭平旌並沒有立即行動,反而在廊州城內多留了兩日。荀飛盞心頭焦灼,問他緣故又不肯明說,急得團團直轉,正忍耐不住想要發怒時,東青突然帶著數百人馬出現在城外,派人進來通傳。原來下山後的第一天,蕭平旌就已經安排瑯琊鴿房發出了召請他的訊息,這兩日停留也就是在等他。雖然是兄長的副將,自己的舊屬,但如今距離當年分別,畢竟已隔了整整三年。東青身上有軍職,有前程,此去金陵結局難料,他若願意同行,是他的忠義和情分,他若不願冒此風險,那也是人之常理。為了不叫他遭人非議指責薄情,蕭平旌任憑荀飛盞跳腳也不解釋,只等到了約定之期,東青如果不來,便當作沒有通知他,悄悄啟程就是。

“原來這兩天你是在等東青!”荀飛盞是個爽直的人,哪裏想得到這麽細這麽深,跟著蕭平旌出城後一看,立時高興地捶了他一拳,“怎麽不早跟我說!”

蕭平旌壓低聲音,認真地詢問東青:“這不是一時之勇的事情,你可都想清楚了?”

東青平靜地答道:“無論世間是否還有長林名號,身為軍中兒郎,自當護衛主君,為家國而戰。請王爺允準東青隨行!”

他後方眾多追隨而來的將士齊聲道:“請允準隨行!”

蕭平旌心裏雖多少有些把握,但眼見此景還是頗為感動。荀飛盞更是連眼圈都紅了,在馬背上擡手抱拳,向眾人致意。

這一批由長林舊屬及親衛們組成的人馬大約五百,皆為精騎,算是蕭平旌最初起事的人手。接下來再過四州,每到一處他都會發出勤王召令,聯絡當地的駐軍將領,無論對方是傾力跟隨還是懷疑推托,均由人自己度量,絕不勉強。如此行軍不過十日,人馬已至數千,一路來到灞陵原上。

嚴格說來,冼秉忠是禁衛府出身,年輕時做過蒙摯老將軍的親衛,因功遷升,屢任至此,並非長林部系。但若因私而論,他青壯年時在京的日子不短,也常得老王爺指點提攜,故而一看見蕭平旌便想起舊情,眼中滴下淚來,上前行禮。

“當年世子離世,老王爺離世,末將因職責所拘,皆未能親奠,心中常懷感傷……卻不想今日,還能再見到二公子……”

蕭平旌知他身有骨傷,未待屈膝便一把扶住,握了手臂,“老將軍切莫多禮,這也不是什麽正經場合,晚輩當不起。”

冼秉忠定神拭淚,又跟荀飛盞見了禮,請眾人進前廳落座奉茶,再開口時已改了稱呼,“王爺孝期已滿,末將是知道的,只是未曾聽聞過您重返朝堂的消息。您今日來此,想必不是單純路過,更非探訪舊人,倒不知有何要緊的事務,用得著我這把老骨頭來盡力的?”

按理說勤王起兵這樣的陣仗,又無須隱藏行跡,自然早就是消息四散,到處傳開。但灞州營裏正閉了柵門在練春兵,少聞外事,蕭平旌一路狂飆行動又快,故而冼秉忠未曾聽到風聲,只是憑著老將的敏感,察覺出有大事發生,這才主動開口詢問。

他既然問了,蕭平旌自然也不必迂回,三言兩語便將自己的來意述說清楚,提出要征用灞陵原上這三萬行台軍力,前往金陵勤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