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部 第四十五章 困獸猶鬥(第2/4頁)

東青這時已得到不少消息,急忙回道:“大統領傷勢沉重,正在診治,應該能撐得過去。宮城即將拿下,王爺此刻尚在那邊。山下剛剛收拾出一所幹凈院子,請陛下先行歇息,壓壓驚,等到可以回鑾之時,王爺自會前來迎駕。”

蕭元時垂下眼簾,眸色不知是悲是喜,發了一陣呆,突然搖頭,“不,朕不歇息。拿外袍來,朕現在就要回宮。”

和這位念念想要回到宮城的少年一樣,此時此刻的蕭元啟也正拖著他的長劍,仰首立於宮城帝苑的最中心,準備完成他最後的掙紮。

承乾殿中途被打斷的那場禪位大典,曾是他一生榮耀的頂點。那種夙願終於達成的感覺,那種掌控天下再不必屈從於任何人的感覺,只需略一回想便能讓他的血液重新沸騰。眼望前方巍峨高聳的迎鳳宮樓,蕭元啟的情緒由沮喪絕望轉為鬥志昂揚,眸中充滿了滾燙的狂熱。城樓上退下的羽林及巡防官兵被他收攏了數千,再加上原先駐守宮城的兵力,猛一看上去聲勢依然不弱,將承乾宮門守得密不透風。

忙亂了一陣之後,他腦中的瘋狂和熾烈稍稍轉褪,突然間又想起了自己曾下令帶過來的荀飛盞,正想派人沿途去找,便看到狄明單人獨騎奔進了朱雀前門。

“怎麽就你一個人?不是讓你帶上荀飛盞,跟我一起來這裏迎戰蕭平旌的嗎?”

狄明跳下馬,將韁繩隨手一扔,直直走向他,揚聲問道:“荀飛盞跟我說,你在開戰之前便與東海早有勾結,這是不是真的?”

蕭元啟對於這句質問顯然已經毫不在意,嘲弄地仰頭大笑,斜睨了他一眼,“已經到了這種時候,狄將軍何必還問這個?我告訴你,這天下的事情,歸結起來都只是‘成王敗寇’四個字罷了!本王今日若是功成,本王若是能立於天下之巔,就沒有人會在乎我以前做過的任何事……”

“當然有人在乎!至少我還在乎!”

狄明怒吼了一聲,只覺遍體生寒,心涼如雪。

天空中不知不覺開始飄落小雨,後方沖殺聲起,血腥氣愈來愈濃,裹著雨絲潮意,持久不散。何成倉皇退了進來,高聲叫道:“王爺,守不住……承乾門根本守不住啊!”

蕭元啟漠然地挑了挑眉,既不回應他,也不再理會狄明,手拖長劍,轉身向宮內走去。何成無所適從,猶豫了一下跟在後面。狄明則閉上了眼睛,一動不動地呆站在原地。

似乎過了很久,又似乎只在轉瞬之間,承乾宮門被轟然撞開,潮水般的勤王兵士湧了進來,有些前去追擊敗退的散兵,有些手執長槍圍向了狄明。

層層槍刃逼近眼前,他仰首深吸了最後一口血腥的空氣,足下突然用力,躍至半空揮劍劈下,卻又在眾兵士長槍刺出的同時,主動松開了手指,讓自己的身體與劍鋒一起,重重墜落。

四月二十,午時一刻。

宮城叛軍或誅或降,各殿各苑皆已肅清,大戰終至尾聲。

蕭元啟形單影只,邁步走上朝陽殿前高高的長階。與一個月前的兵變不同,羽林守衛們並沒有逐殿血戰,抵抗到最後。所以大殿外空曠的庭院中只有潮冷的雨水流淌,未見半分血色。

推開殿門,依然是巍巍明堂。金階之上的禦座空空蕩蕩,座上龍首須目肅然,俯視下方。

陰雨天氣長殿無燈,光線略顯昏晦。蕭元啟將長劍倚龍案而放,整理衣冠坐了下來,仰頭望向殿頂描金雕花的宮梁。

廊外似有兵士整齊跑動的聲響,他默默計算著步數,等待閉掩的殿門被人粗暴地撞開。

但是一切卻很寧靜。

兩扇正門徐徐開啟的時候,只有細微的吱呀聲響起,輕緩而又從容。一條身影逆光站立,看不清眉目,也無須看清,因為蕭元啟知道那個人是誰。

“長林王爺沒有立下誅殺之令,反而親自過來,想必是還有話要問我吧?”

蕭平旌獨自一人邁過殿檻,緩步走到金階之前,眸色中既有傷感,也有疑惑,“我總歸要聽一下你的說法。因為我自己實在想不明白,不過是短短數年,勾連外邦、出賣軍情、刺殺朝臣、舉兵謀逆……你究竟是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的?”

“難道你真的以為,我是在你離京後才變成這樣的嗎?”蕭元啟挑了挑眉,在唇邊扯出一個嘲諷的笑容,“你想不明白,只是因為你從來都不在乎吧?無論是宗室還是朝堂,無論是大梁還是東海,你們要麽對我不屑一顧,要麽就拿我當作棋子。這浩浩天下,如果沒有走到頂端,又何嘗會有人真正關注我?”

蕭平旌眉心擰起,失望地搖了搖頭,“這些居然就是你的理由?無關你自己的權欲、貪婪和野心,全都是他人之責嗎?蕭元啟,你抱怨世間冷漠人情淡薄,可你對待這世間,到底又有幾分真心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