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部 第四十五章 困獸猶鬥(第3/4頁)

蕭元啟面上並無一絲悔意,手扶龍案站了起來,“自古成王敗寇,你贏了,自然能站在這裏振振有詞地教訓我,可是如果沒有你橫插一手,如果我得了江山開創大梁盛世繁華,百年定論又有誰能說是我錯了?”

蕭平旌輕嘆一聲:“原來你覺得自己會是一個更好的皇帝……”

朝陽殿外,雨絲輕薄如霧。蕭元時身穿一襲玄底繡金的衣袍,未戴頭冠,怔怔地站在長階之下。

聞訊而來的嶽銀川匆匆趕到,與旁邊撐著雨具的東青交換了一個眼神,心裏大致明白攔阻不住,忙上前行禮,低低地叫了一聲:“陛下……”

蕭元時轉頭看見是他,關切地問道:“……聽說嶽卿最先入宮,你可有見到元嘉和元佑?”

嶽銀川抱拳答道:“請陛下放心,兩位小殿下還算安好,只是受到了驚嚇,有些輕傷,已接入內苑安置休息。”

蕭元時微微吐了口氣,垂首默然片刻,終於鼓足勇氣,向前邁出了第一步。

四周清寂,細雨如針。長階頂端的殿門大大開敞,蕭元啟的聲音經過空曠殿堂的回蕩,傳到耳中時格外清晰尖銳,既帶來了不可避免的刺痛,又促使他的腳步邁得更快。

不過是些逆耳之言,早已聽得夠多,不怕再聽。

“你說的沒錯,我不甘心,不服氣!那個蕭元時……他除了會投胎以外,論資質論才幹哪一點能比我強?自小嬌寵,性情優柔,識人不明,毫無決斷,聽政了這些年,朝務軍務他有過什麽長進?平心而論,面對這樣一個平庸之君,難道你長林府當年……就真的沒有失望過嗎?”

蕭平旌背對殿門而立,無法看到他面對這句質問時的表情,只能聽出他語氣安寧,“陛下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,他的將來不是你現在就能看到的。”

長林府當年究竟失望過沒有,其實這個問題蕭元時也曾默默想過,但是到了今時今日,經過眼前這些血雨腥風,問題的答案似乎已經不再重要,絲毫不值得再繼續糾結。

蕭元啟冷笑了數聲,也沒有再接著追問,“好吧,就算你說得對,蕭元時的將來會變成怎樣我看不到,可是長林王,你就敢說自己一定比我看得長遠嗎?此刻你拼力保他,並非堅信他是一代英主,而只是因為他生為嫡長,承襲皇位,占著大義名分而已!自古江山有能者據之,我如果有執掌天下的機會,誰能斷言我一定不如那個黃口小兒?”

“你能問出這樣一句話,可見並沒有明白自己究竟輸在了哪裏。”蕭平旌搖了搖頭,語調既悲涼又憤怒,“沒錯,陛下的將來尚是未知之數,但是蕭元啟,你是個什麽樣子早就清清楚楚。東境十州沃野城池,被你變成一片戰火焦土,數十萬軍民的屍骨,在你眼中不過就是進階之途。而你居然還敢問自己為什麽沒有執掌天下的資格?你若心無家國之念,不愛惜江山百姓,那麽天下於你,到底又算是個什麽東西?”

蕭元啟咬唇不答,突然間將發紅的眼眸轉向殿門外,擡手用力在龍案上拍打了數下,“陛下來得這麽恰到好處,實在讓人高興。您看,我與長林王聊得投契,正想要好好恭喜一下他呢。”

蕭元時筆直地走到大殿正中,面無表情地問道:“恭喜他什麽?”

“我替他除掉了荀白水,除掉了宮裏的太後,如今自己又一敗塗地。算起來,長林王在朝中已無對手,那他和至尊寶座之間,似乎也就沒有什麽障礙了吧?”

這句話充滿了難以言述的惡意,蕭元時的面上終於露出怒氣,猛地前沖一步,擡手指向他,“長林王府如果真的有心,從很早很早的時候起,金陵朝局就不是今天這個樣子了!朕也許遠不如先帝睿智,但什麽是真心,什麽是挑撥,你以為朕聽不出來嗎?”

面對少年君王尖銳的怒意,蕭元啟已經沒有任何反應。他扶案大笑了一陣,俯身拿起旁邊的佩劍,抽出半截劍鋒,伸指微彈,“我知道自己身犯淩遲大罪,已是無路可逃。看在先祖血脈的分上,看在你我也曾經算是朋友的分上,請問長林王……能否單獨與我一戰?”

同荀飛盞的反應幾乎一樣,蕭平旌也沒把這個末路之人的挑戰放在眼裏,只是因為小皇帝在場而更顯謹慎,先低聲向他請旨:“逆賊將死,不過是這點心願,微臣有心成全他,還望陛下允準。”

他既然同意應戰,蕭元時也不好反對,只得點了點頭,由嶽銀川和東青護衛著退至殿角。

武者之間,單打獨鬥的挑戰極少會被人拒絕,蕭元啟對這一點早有把握,出言問過之後便閉目調息,直到下方傳來一個“請”字,方睜開雙眸,自禦階之上躍身而起。

兩劍相擊,寒光縱橫。這場戰局一開始竟是以硬碰硬,打得不相上下,令觀戰的嶽銀川和東青大感意外,急忙護著蕭元時退到更邊角的地方,並肩擋在身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