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部 第四十六章 風起風息(第3/5頁)

片刻沉默之後,蕭元時的聲音變得虛軟了許多,“長林王還沒有開府嗎……那他這些時日住在何處?”

“回陛下,王爺只開了東邊先長林世子的一個偏院暫住,隨身侍候的人只有十來個而已。”

接下來是更長時間的一陣沉默,隨後再無語音。不多時,一名身穿內廷掌司紫袍的官員便退了出來,垂首沿著廊下離去。嶽銀川大概也知道自己有所誤會,忙定了定神,邁步進殿,來至禦座前行禮。

蕭元時的神情依然有些怔怔,盯著窗欞下的暗影發了好一陣呆,這才將視線轉回到嶽銀川的身上,低聲問道:“你剛才也聽見了,長林王並未開府……你說這是什麽意思呢?”

這並非一個容易回答的問題,即便是機敏如嶽銀川也猶豫了一陣,“想是王爺軍務繁忙,一時間顧不上這些私事,又不知道陛下已有安排,索性先忙過這一陣再說?”

“嶽卿明知不是這樣,又何必虛言寬慰?”蕭元時搖了搖頭,眸中滿是失望之色,“朕知道,他連府門都不開,顯然就是不想回歸朝堂,沒有打算長居京城……”

金陵城中關注蕭平旌未來動向的人,當然不只有宮城裏年少的小皇帝。荀飛盞在重新接管禁軍事務之後,也時不時會探探他的口風,希望他能夠留在朝中。今日兩人相約一起出城祭拜王陵,這位大統領覺得又算是一個勸說的機會,趁著過了山門下馬步行的時間,再次問道:“東境未復,金陵也傷了元氣,你就真的放心這樣把陛下給丟開?”

“我大梁朝堂的根骨,一向在於君明臣賢,上下齊心,就連父王當年也沒覺得京城離了他就不行,何況於我?”蕭平旌笑著瞟了他一眼,稍稍加快步伐,“禁軍只要有荀大哥你在,就一定能夠重整旗鼓。陛下近來越發勤政,叛亂的損傷也開始慢慢起復。我早已想好了,一旦時機合適就請旨離京,請荀大哥不必多勸。”

“你急著離京,到底想去哪裏?”

“鴿房收到消息,策兒的藥已經備齊,接下來的調治由老閣主接手,想來林奚也不在瑯琊山上了。我答應過,要去北燕找她。”

見他一提起林奚便滿眸柔情,荀飛盞也不禁笑了笑,沒再多說。兩人並肩走過數列石坊,在祭殿行了拜禮,轉過半坡松林,來到東丘蕭平章的墓前。青巖所砌的墓檐下,一排素果已擺放得整整齊齊,居中一鼎香爐清煙微繞,白玉石台上還安置好了一壺三杯的素酒。

蕭平旌停步整衣,在墓階前叩首,近前倒了一杯酒,灑在祭壇泥土中,再倒一杯,一飲而盡。

當年兄長離去之後,他的腦子裏完全沒有別的念頭,只想著凡是逝者沒有做完的事情,那就應該由自己來做。直到很久很久以後方才慢慢明白,一個人終究不可能完全活成另一個人的樣子。

“老閣主常說,英靈已去,就不要再想他。人世的思念皆為束縛,生者若不能釋然,亡者便不得安心。若是他割舍不下這一世紅塵,又如何早升天界,再世為人……”蕭平旌的手指拂過石碑邊沿,眼角微紅,“……我當然知道老閣主說的對,只是有時候……真的很難做到……”

荀飛盞想起那年往事,也覺得胸中痛楚至今未平,重重地點了點頭,上前陪奠了一杯酒,同蕭平旌一起在墓前坐下。

數縷山風卷過,遠處松濤陣陣,在峰巒間起伏湧動。兩人仰首凝神靜聽,仿佛能聽到那青冥長天的另一端,有人呢喃低吟,如詩亦如歌。

祭過王陵之後,荀飛盞職責在身,當晚便回了城,蕭平旌又多住了幾日,將這些年積攢未言的話,如同以前那樣,事無巨細,絮絮地告知了兄長。

他那日離城前就已進宮告過假,這幾天無人攪擾,正好安安靜靜地認真思慮,更加拿定了主意。

回到暫居的長林東院之後,蕭平旌屏退親隨,獨自在書房裏寫好了兩封奏本,一封舉薦嶽銀川為平復東境的主將,另一封則請辭離京。

收到奏本的蕭元時雖不意外,心底終究十分難過,低下頭悶了許久,紅著眼睛問道:“蕭元啟臨死之前的話,朕知道你也聽見了……既然先帝對皇伯父曾經做到過心中無疑,那麽朕也一定可以。難道竟是長林王不肯相信嗎?”

他這句話問得極是傷感,蕭平旌也不由心中酸軟,輕聲答道:“臣自然相信陛下,只是生性憊懶,難承父兄之志。陛下日後若真的需要微臣,就算臣身處於千山萬水之外,也自會如今日一般,盡忠效力。”

蕭元時心知勸留不住,擡袖拭了淚,轉頭看向殿側。隨侍在旁的內監明白他的意思,忙進廂廊捧了一封朱封黃卷進來,恭敬地遞上案頭。

“朕早就擬好了這道詔令,今日明發。無論將來何人為帥,我大梁北境軍永以長林為名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