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回劍膽琴心 似喜似嗔同命鳥雪泥鴻爪 亦真亦幻異鄉人

三聲鼓響,吳三桂緩緩走進來,堂上將領紛紛起立。少年書生和劉郁芳仍是端坐席中。淩未風本來是站著和武士理論的,這時也索性大馬金刀地坐了下來。

淩未風冷眼看去,只見吳三桂年過六旬,頭頂已經有些禿了,容顏略顯憔悴,卻無龍鐘之態。少年書生面上冷冰冰的,雙目蘊怒,雙手緊緊按著桌子,似在那裏強自抑制。

吳三桂見了少年書生,滿面堆歡,說道:“李公子真是信人,果然不遠千裏而來,幸會,幸會!”少年書生這才緩緩起立,微微欠身,說道:“平西王,你好呀!”“平西王”三字,說得特別大聲,吳三桂面色倏變,尷尬之極,強笑說道:“李公子快別這樣稱呼,今日咱們該以至誠相見!”

那幾個圍在淩未風旁邊的武士,躍躍欲動。吳三桂見淩未風睥睨作態,旁若無人,詫異問道:“李公子,這位朋友又是何人?”少年書生微笑道:“他是名滿西北的大俠淩未風!”保柱聽了,大吃一驚,淩未風的名頭他是聽過的,可是卻萬想不到他會跑到昆明來,而且是和少年書生在一道。

淩未風昂然起立,對吳三桂道:“王爺帳下不忿我拿了這把劍……”說著指一指腰中的遊龍劍,緩緩說道:“這口劍是我自楚昭南手中取來的,他現在是當今皇上的心腹死士,王爺也曉得這個人嗎?”此言一出,武士嘩然。淩未風在懷中探出一封信,遞給保柱,說道:“請你交給王爺!”

吳三桂拆信一看,冷汗直流。這信竟是清廷密詔,給駐昆明的安西將軍李本深,叫他會同雲南巡撫朱國治密謀把吳三桂除掉的。他看了,將信一團,定了定神,冷冷一笑,對隨從武士吩咐幾句,叫他們先退下去。

吳三桂交待完畢,面色一端,對武士歌女等一幹人眾喝道:“你們通通給我退下。”片刻之間,大堂又復寧靜,一眾武士都在門外侍候,堂上只留下吳三桂的幾個心腹將領。

吳三桂吩咐重整筵席,親自端起酒來,對少年書生說道:“令叔祖蓋世英豪,功輝日月。當年俺年少氣盛,一著棋差,原意也並非反對令叔祖,而是欲為令叔祖清除‘君側’,將劉宗敏牛金星等奸賊掃滅,不意弄成今日之局。三十余年來,每一念及,輒如芒刺在背。

日前與令兄修函通好,今日又承公子不棄,遠道前來,請盡此杯薄酒,以釋兩家之嫌!”淩未風聽了,大吃一驚。原來這少年書生,竟是李自成的侄孫。金崖聽了,也才恍然大悟,自己身份的確比他差得很遠。只是誰都知道李自成功敗垂成,原因就是由於吳三桂引清兵入關,這種大恨深仇,如何能夠化解?他們萬分不解何以李自成的侄孫居然敢來,而吳三桂又以上賓相待?

說起這次離奇的聚會,要追溯到三十三年前的往事,那時是明朝末代皇帝崇禎的末年,李自成的農民軍自西安一直打到北京,崇禎在煤山自縊,吳三桂那時是遼東鎮的總兵,駐防山海關,統有馬步軍十余萬,當李自成大舉進攻、京師危急之時,明朝封吳三桂為“平西伯”,叫他急急帶兵回京。哪知他走到中途,京城已破,他又重回山海關觀望。

李自成攻破北京後,明朝的力量已經瓦解,只剩下吳三桂這支人馬還有點實力了。李自成為了盡早收拾大局,遂叫吳三桂的父親吳襄作書勸降,吳三桂初時以勢孤力薄,自念遠非李自成對手,迫得答應投降。不料他未到北京,就聽到愛妾陳圓圓被劉宗敏所奪的消息,劉宗敏正是李自成麾下第一員大將。他大怒之下,又想起自己若投降李自成,一定要屈居劉宗敏牛金星(李自成的宰相)等人之下,利祿未如己意,奪妾之恨難消,於是遂幡然變計,竟然勾引清兵入關,把李自成的軍隊和南明的殘余政權都消滅了。得回陳圓圓的代價是做了頭號漢奸。

李自成在清兵和吳三桂夾擊之下,在湖北九宮山戰死。但他死後還留下各地的農民軍四十萬之眾,由他的侄兒李錦率領,因以大敵當前,農民軍決定和南明政府合作,南明政府還曾封李錦的軍隊為“忠貞營”,封李自成的妻子高氏為“忠貞夫人”。不過李錦雖和南明政府合作,卻仍是保持獨立,仍奉大帥(李自成建國的國號)正朔,稱李自成為先帝,稱高氏為“太後”。後來李錦又在湖南戰死,軍隊由李錦的養子李來亨率領,轉戰至四川雲南的邊區,十余萬軍隊都分散藏匿山嶺之中。清朝後來封吳三桂為平西王,命他管轄雲南四川兩省,用意之一,就是要他對付李自成的殘部。

(羽生按:李來亨據說是在康熙三年因力竭矢盡,自焚於湖北茅麓山九蓮坪的,但小說不同於正史,而且說不定他是“假死”,因此我寫他在康熙十三年之後仍然生存。作者姑妄告之,讀者姑妄聽之可也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