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回恩怨難明 空山驚惡鬥靈根未斷 一語醒迷茫

淩未風闖蕩江湖,經過無數劫難,真是什麽驚險之事都曾遇過,多兇惡的敵人,他也是視若無物,但看著這黃衫少年像僵屍般直挺挺走來,眼珠動也不動地發出冷冷的光芒,不覺也是有點毛骨悚然。眼看著他越行越近,就快走到傅青主跟前了,面上的殺氣也更顯露了,他幾乎要喊出聲來。可是他知道傅青主早有準備,看他這樣神色自如,絲毫不當做一回事兒似的,他也稍稍放下心來。心想:雖然這黃衫少年武功極強,但傅青主也是武林中頂兒尖兒的人物,絕不會一下子就為黃衫少年所乘,若然他一動手,自己上去相助,合二人之力,無論如何也制服得了他。

傅青主一直等到黃衫少年走到了身邊,這才緩緩起立,若無其事地問道:“睡得好嗎?”黃衫少年直著眼神,呆呆地望著傅青主。傅青主微微一笑,拿起了一杯茶,遞過去道:“你喝一杯。”黃衫少年右手一松,長劍嗆啷墮地,接過了茶便喝,傅青主拍掌笑道:“你且再睡一會兒。”話聲未了,黃衫少年頹然倒地,不一刻就發出了鼾聲。

淩未風正待縱出,忽聽得又是格登格登的下樓梯之聲,心想:難道又有一個失魂的家夥。只是這腳步聲卻急得多,只見一個少女勿匆奔下,這少女正是冒浣蓮。

冒浣蓮一見黃衫少年睡在地上,長劍墮在身邊,失聲問道:“他沒有傷著你嗎?”傅青主道:“沒有,他根本沒有和我動手。”說罷微笑道:“姑娘,我把他廢了,你看好嗎?”冒浣蓮喊道:“這怎麽成?”傅青主道:“我不是殺他,也不是把他弄殘廢,我是說把他的武功廢了,我只要略施手術,就可以使他空有一身武藝,卻毫無力氣使得出來!”冒浣蓮哽咽著道:“你怎能這樣忍心?你平生替人治病,現在不替他治也罷了,還要捉弄他幹嘛?”傅青主道:“就是因為我治不了他的病,他這個‘離魂症’(作者按:這是中國以前醫學上的名詞,相當於近代醫學的所謂“夢遊症”。)一定是受了什麽刺激,所以才發作出來,偏偏他又把什麽都忘記了,沒法探出他的病源,這叫我如何能治!尤其可怕的是,他在發作的時候,根本就什麽也不知道,他雖然白天裏是個好人,晚上發作時,很可能殺了人也不自知,他的武功又這樣厲害,我不把他廢了,誰制服得了他?”冒浣蓮問道:“他剛才想殺你嗎?”傅青主道:“我還看不出來,只是見他面上充滿殺氣。”冒浣蓮道:“我記得你以前和我談過‘離魂症’的症候,有一些人心裏埋藏著的事情,平時連自己也不知道,到了夢中,世俗的束縛沒有了,會突然升起來,如冰山之上浮,可是他只是為滿足自己被壓制的欲望,在夢中欲求逞快於一時,真正的惡事還是做不出來的。這時他雖然是另外一個‘他’(作者按:相當於近代醫學上的“精神分裂症”),卻並不危害世人,這叫做善性離魂症,是嗎?”傅青主聽到這裏,忽然擺了擺手,倏地站了起來。

冒浣蓮驚問道:“傅伯伯,你幹什麽?”傅青主道:“這個時候,虧你還有耐心談醫學上的問題。他究竟會不會害人,誰也不知道,我不能夠冒這個險,讓他留著一身武功,晚間亂闖。”說罷,緩緩向黃衫少年行去。冒浣蓮急得兩行清淚,奪眶而出,說道:“傅伯伯,你不疼我了?”傅青主未及回答,忽見一條黑影似大雁般的飛掠而來,傅青主退後一步,哈哈笑道:“我知道你忍不住要跑出來了,你怎麽不聽我的話?”這飛掠而來的黑影,正是淩未風。

淩未風呼吸緊促,急聲說道:“別的我聽你的話,你要把他武功廢掉,我可不答應。你想他這身功夫是容易練成的麽?醫好了對我們有多大好處!我實在不忍見這樣的人才給你毀掉!”冒浣蓮接聲說道:“傅伯伯,你看淩大俠也這樣說,你還忍心下得了手?”

傅青主又是一陣哈哈大笑,忽然斂手坐了下來,說道:“我苦苦思索怎樣醫治這個少年,現在可找到辦法了。”冒浣蓮詫然問道:“怎麽……?”傅青主道:“你當我真的要把他廢掉嗎?我不過是想試試你對他心意如何?現在可試出來了!”冒浣蓮嘟著嘴道:“你又拿我開玩笑。”傅青主一本正經地道:“一點也不開玩笑!你知道‘心病還須心藥醫’,他現在需要一個溫柔體貼的女孩子在他身邊,而這個女孩子,又是他肯信服的人,這樣他才會聽她的話,也只有這樣一個耐心的女孩子,才會探出他的病源。可是他又是這麽危險的人,如果那個女孩子不是真心願為他犧牲一切,不是對他極好的話,她就不敢陪伴著這樣的一個病人,就是肯陪伴他,也不會得出什麽結果。這樣的病人,他的感覺是最敏銳的,誰對他是不是真正關心,他會感覺出來的。他需要一個母親,一個姐妹,一個朋友,一個可以把任何話都告訴給她的人。而你就是最適合去照顧他的人。可是在此之前,我還不知道你對他的心意,所以故意要把他廢掉,試一試你。”傅青主說了,冒浣蓮默然不語,傅青主又笑著說道:“你看傅伯伯是疼你不是?”淩未風也給這句話引得笑起來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