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五回羞顏愧飲英雄酒脫險難酬俠士恩

曲英問道:“這家人家究竟是辦喜事還是辦喪事,何以既是來喝喜酒,又要慰問?”

那農婦道:“哦,原來你還不知道張家的事情,事情是這樣的:前幾天有一支回紇騎兵沖出城來,想來鴉咀山接應那隊賊兵,給我們義軍打了回去。可是雖然打了回去,也有好幾個村莊受了韃子的蹂躪。張大媽的大媳婦拒奸被韃子活生生打死,張大媽的老伴兒為救媳婦,也給韃子劈殺了。張大媽有三子兩女,老二老三未娶媳婦,兩個女兒也未出嫁的,如今都報名參加義軍了。滿門參加義軍,這是少有的事情,因此鄉親們給她既辦喪事,又辦喜事。酒肉都是鄉親拿來的,大夥兒湊湊高興。你難得到此,咱們一同去吧。”

曲英知道是這樣的事情,哪還好意思進去。可是那農婦卻不由分說,把她拉進去了。曲英恐怕惹起別人疑心,不敢堅拒。

酒會之所就是靈堂,只見當中放著兩具棺材。張家的三子兩女穿著孝服,但孝服上卻綴有一朵紅花。最小的那個兒子不過十四五歲的樣子,兩個女兒也不過十七八歲。

那農婦道:“這位姑娘是準備參加義軍的,路過此地,知道張大媽的事情,特來向張大媽表示敬意的。”那農婦倒是很會說話,自作主張,替曲英說了一套。

眾人都表示歡迎,有幾個還向張大媽說道:“你老人家可以得著安慰了,你看識與不識,都來向你致敬呢。你的老伴兒與媳婦兒雖是冤死,死也可以瞑目了。不但你們滿門參軍,還有不知多少人由於你家的事情,激起義憤,參加了義軍呢!”

張大媽抹去了面上的淚痕,說道:“這都是韃子迫得我要這樣做的,我不過是盡一個母親的責任罷了,我是想打跑了回紇韃子咱們才有好日子過,為我的老伴兒報仇那還其次。”

眾人紛紛稱贊:“好一個深明大義的張大媽!”“婆婆們,大娘們,咱們都把張大媽當作榜樣吧。”

張大媽紅了面孔,鄉親們的慰問和鼓勵,減少她心中的悲痛,增加了她的信心——必定可以報仇,必定可以打跑回紇韃子的信心。但同時又使她覺得不好意思,覺得自己還不配鄉親們這樣的稱贊。

曲英更是心裏不安,有人帶她到靈前上香,曲英不由自已地叩了一個頭,心裏想道:“要是哥哥知道我給義軍的家屬叩頭,不知會不會責備我。但這兩個人是給我們的兵士殺的,我這個響頭就當作是我為他們謝罪吧。呀,這個頭可是我自己願意叩的。”

張大媽把曲英扶起,說道:“姑娘,生受你了。你帶著刀想必是學過武藝的,將來你若是和我家的兩個丫頭同在一處,希望你指點指點她們。”

曲英滿面通紅,含含糊糊的客氣了幾句。張大媽的兩個女兒過來與她攀談,問她練武藝難不難,曲英道:“我懂的也是很少,不過聽說你們義軍中有許多女英雄,不愁沒人教你的,用不著我這個蹩腳的教師。”

張大媽忽道:“哎呀,姑娘,你這話可是說得不對了!”曲英怔了一怔,正自不知自己有什麽地方說錯,只聽得張大媽接下去說道:“什麽你們我們的,你是要去參加義軍的,咱們都是自己人啊!”

曲英這才省起是她所說的“你們義軍”這四個字出了破綻,心中一驚,連忙說道:“張媽教訓的是。”

旁邊有人說道:“義軍中的確是有許多女英雄,聽說有一位姓鐵的小姑娘,不過十六七歲年紀,能夠高來高去,曾經進過幽州,夜探過節度使的衙門呢。當然,要練成她那樣的武藝,那一定是很難很難的了。”

張大媽的大女兒說:“只要有人肯教,我不怕難練,鐵杵也會磨成針嘛。”二女兒卻道:“就是練不成武藝我也不愁,我縱然不能打仗,也可以給咱們的戰士做飯、補衣裳。”

有人和張大媽那個最小的兒子開玩笑道:“小鬼,你又會做什麽?”

這大孩子答道:“我不會做飯,也不會縫衣。但有許多事情我可以做得了的,我可以放哨,我可以送信,我還可以做小探子。還有做飯是要柴火的,我可以斫柴,我挑得動六七十斤的擔子。義軍難道不要人斫柴麽?”

眾人轟然大笑,說道:“對對,只要你肯出力,總有可做的事情。”

在這樣的氣氛中,曲英真是坐立不安,食難下咽。眾人把她當作客人,又把她當作“自己人”看待,爭著和她喝酒,曲英卻不過盛情,喝了幾杯,吃了幾塊肉,便連忙推說還要趕路,向張大媽告辭了。

出了張家,曲英只覺有點頭暈,這倒不是因為酒喝得多,而是因為在張家所給予她的感觸實在是太大了。“我們的士兵給人憎恨,而他們這些人卻又是多麽可愛呵!”又想:“我們跑到人家的地方打仗,這是為了何來?為了要給人咒罵,給人趕跑嗎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