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二回太息知交天下少傷心身世淚痕多

兩人走了一程,金世遺見谷之華悶悶不樂,笑道:“不在邙山派內,又有什麽關系?我若是你,我還不高興認這個師姐呢!”谷之華道:“曹師姐雖然氣焰迫人,卻也算是個正派的女俠,你剛才對她太過分了。”金世遺笑道:“我就是因為瞧不過她那股氣焰,特地為你出一口氣的。你有沒有留心她剛才的窘態?”口講指劃,描述曹錦兒的尷尬情狀,想逗谷之華發笑,谷之華仍是沒精打采,郁郁寡歡。

金世遺再勸解道:“你今日戰勝了滅法和尚,保住了邙山派的聲譽,一眾同門,除了曹錦兒之外,誰不感激你?你雖然被曹錦兒逐出門墻,情形卻與叛徒被逐的大不相同,誰敢因此看輕了你!”谷之華嘆口氣道:“以後除了春秋二祭,我是再不能陪伴我的師父了。我答應給師父守三年墳墓,還未守滿呢。”金世遺笑道:“你只要心中有你的師父,學她生前的模樣,在江湖上行俠仗義,那豈不勝於守在她的墓旁?”

谷之華如有所思,走了一程,又嘆口氣道:“話是這樣說,可惜我聽不到師父的教誨了。”歇了一歇,忽地問道:“我聽翼師兄說,你們前日大鬧孟家莊,你,你有與孟、孟神通交手麽?”孟神通是她本門的仇敵,又是她的生父,她既不忍隨眾稱他做“大魔頭”,又不願意稱他做父親,故此只有直呼其名。金世遺道,“交過手了,以他的武功而論,只恐你們邙山派長幼三代同門,全都擁上,也未必是他的對手!”谷之華面色慘白,原來她想到異日邙山派大舉尋仇之時,少不免有人死在孟神通之手,那時她幫不幫同門親自去與父親為敵呢?她仰首望天,欲哭無淚,恨只恨她生作孟神通的女兒。

金世遺何嘗不知道她傷心的症結所在,只是不便觸及,見她一直郁郁不歡,再也忍耐不住,忽地緊握她的雙手,大聲說道:“你是你,他是他,清者自清,濁者自濁,蓮出汙泥,仍是花之君子,枉你是呂四娘的弟子,連這點道理也不懂麽?”谷之華顫聲道:“旁人將怎麽說?”金世遺大笑道:“做人但求上無愧於天,下無愧於地,理得旁人說什麽?我被人稱為毒手瘋丐,把我當作無惡不作的魔頭,但我自問並沒殺過好人,也沒有做過大奸大惡之事,我便仍然我行我素,根本就不理會別人是看輕我還是看重我。我被人認為魔頭也毫不在乎,何況你僅僅是魔頭的女兒?你以前曾勸過我,願我做一個初生的嬰兒,好吧,我今天就將這番話勸你,你只當你的父母早已死了,在你出生的時候就已經死了,何物孟神通與你毫無關系!”

這話說得非常徹底,除了金世遺也沒有人說得出來。谷之華淚下如雨,但心中卻比以前好過得多了。

金世遺一口氣把這番話說了出來,好像這些話在他的心頭已經積壓了許久許久,突然間便似滾滾山洪,傾瀉而下,聲音越說越大,越說越快,顯見他的心情也是非常激動,說完之後,兩人不自覺的更靠近起來,但聽得他的回聲兀自在山谷之中回旋震蕩,久久未絕。

谷之華心中忽然有了一種奇妙的感覺,想道:“人人都說金世遺不近人情,看來那些人根本就沒有懂得他。誰想得到他貌似玩世不恭,對人卻是這樣的真誠親切!”

金世遺微微一笑,說道:“我平生嬉笑怒罵,只有今日說的是正經話兒。”金世遺心中也有一種奇妙的感覺,連他自己也驚詫自己為什麽對谷之華的事情這樣激動。

谷之華低聲說道:“是麽?那你平生竟沒有一個談得來的朋友麽?”金世遺的腦海中泛出了李沁梅的影子,想了一想,說道:“可以說沒有一個像你這樣的朋友。其他我所認識的人,要嘛就是討厭我,當我是怪物;要嘛就是可憐我,當我是個沒人照顧的孩子。”他心目中將他當作“可憐的孩子”的人,也包括冰川天女在內。

谷之華道:“可是有一個你未認識的人,她既不討厭你,也不可憐你,而是把你當作一塊璞玉,雖然行為怪異,卻是可以琢磨成器的。”金世遺睜大了眼睛,問道:“有這樣的人麽?是誰?”谷之華道:“是我的師父。”金世遺微笑道:“不對,我雖然未見過呂四娘,但我早已從我師父的口中認識她了。尤其在今天之後,我更覺得你的師父是一個很熟悉、很熟悉的人。”谷之華道:“為什麽?”金世遺道:“因為你是她唯一的弟子,是她教養出來的人。你是一個正直善良,而又心胸寬大,能夠容忍一切的女子。有其師必有其徒,所以我從師父的口中認識了呂四娘,知道了你是她的徒弟之後,雖然我與你以前只見過一面,也就覺得你是已曾相識的朋友。今天看了你的行事,又更認識了你的師父。”谷之華臉泛紅暈,說道:“你怎麽可以將我與師父相比,我哪能及得上她。”歇了一歇,又禁不住微微笑道:“想不到你也很會奉承人。”金世遺正容說道:“不是奉承。你今日也許還比不上師父,他日卻定然又是個呂四娘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