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章 浮舟載酒,無妨天下布武

告別了老少龍神,醒言也和雪宜瓊肜慢慢沿江行去。一路走時,猛想一想,醒言忽覺得挺有趣;想不到前後才短短兩年的辰光,自己竟和鄰裏鄉親們誠惶誠恐供奉的鄱陽龍神,竟有了這樣交情,關系變得如此親密。平時還不覺得如何,猛可間跳出來一想,卻覺得此事是如此的神奇。

現在,他已從那位老龍君口中大概得知了走失水精的消息,但他卻不急著往那處趕去。

在這最近短短幾天中,醒言和跟在自己身邊的這倆女孩兒,已經歷過好幾番驚心動魄,幾近於生離死別;雖然最後能化險為夷,但心底還是受了好些觸動。因此,自離了長江入海口的通州境內,他便和瓊肜雪宜沿著江北緩緩而行,一路閑看沿途的風光,並不著急。大約過了兩三天,他們便來到了典歌辭章中常見的竹西佳處揚州城。這一回,醒言已打定主意要帶瓊肜雪宜在這揚州城中好好遊玩,算是對這倆女孩兒跟著自己一路奔波冒險的小小補償。

眼前這座揚州城,醒言幾人還是頭一回來。他們這一路都是西向而行,快到揚州東門時,特地去了一趟東郊外的送子娘娘廟,在廟中祭拜一回。

上一次,龍女靈漪曾在這廟中做了手腳,打碎娘娘金身取走藏匿其中的黑魔盔甲。不過看來此地富庶,等醒言到了廟中拜祭時,留意一看,發現廟中的送子娘娘像早已重塑金身,渾身抹金塗銀,在四周香燭的映照下華光燦然,直晃人眼。

見到這情形,原本懷著些鬼胎的少年心下大安,跪倒在蒲團上無比虔誠的禱祝,只求娘娘不要見怪。

在他跪拜時,那瓊肜也跟以往一樣,學著哥哥模樣舞舞拜拜,一邊拜,一邊還嫩聲嫩氣的說話,說是懇求送子娘娘保佑雲雲——她這話,只不過是跟旁邊那些求神賜子的婦人鸚鵡學舌,自己也不知道在說啥;但廟中其他人一聽,卻個個側目,滿面驚奇!並且這些驚奇的目光,大部分都落在小妹妹身旁那個瞑目囁嚅的清俊少年身上。這些善男信女現在都在心中憤憤想道:

“嗟!這才許大年紀?便要來跟我們搶娘娘賜下的子嗣!”

見得這情形,知道些世情常理的梅花仙魂寇雪宜,直臊得紅霞撲面,手足無措——是要替堂主辯解?還是要告訴小妹所言不宜?這難題直逼得冰清玉潔的女子臉暈紅潮,愣在那兒不知該如何是好。

不過這一番尷尬,那位只顧閉目虔誠懺悔祝福的少年卻毫不知情。禱祝完畢,醒言便從蒲團上一下子站起,擡手微一示意,招呼雪宜瓊肜一起離開神堂。而在跨出這間香煙繚繞的廟宇時,這位道門少年堂主還在小聲嘀咕:

“嗯,這大地方人果然不一樣,一下子便看出我是外鄉人——否則,也沒那麽多人一直看我!”

贊得兩句,便牽了瓊肜小手,和雪宜一起朝揚州城方向揚長而去。

此時的揚州,地處淮海之地,上應牽牛分野,是當時天下少有的大州郡。傳說在大禹治水,平復了天下水土之後,這中土大地便有了九州之說,而揚州正是其中之一。周成王時曾制《禹貢》一書,說“東南曰揚州”。當然此時的天下地理,東南早到了嶺南交州南海一帶;原本古時的東南之地揚州,漸漸已成了天下東部的中心。

如果說方才這些只是以前在典籍中看到,沒有什麽具體的印象,但等醒言幾人真來到揚州城中時,才切實體會到,這九省通衢、通江達海的揚州,比原先想象的還要繁華十倍!

雖然現在已到了九月下旬,城中已是秋高氣爽,黃葉飄零,但那些街市卻絲毫不見冷清,往來人煙如織;而熱絡叫賣的商販攤位上,竟然四時的瓜果菱藕一應俱全,也不知他們如何天南海北的運來。揚州,其名便取揚波之意,城中果然多水,河汊縱橫交錯,往來舟楫如梭。那些穿行的舟船,常和岸邊青石街道上的馬車並肩而行,互爭先後,直看得醒言目瞪口呆。

這一路觀瞧,直把醒言三人瞧得眼花繚亂,走了大半時竟忘了停下來購買一分一厘的貨物。這一番盛景,真應了那句:“市上藕菱多似米,城中煙水勝如山!”

在街上身不由己的走動,他們又突然被一陣人流沖得避到街市一旁,然後就只見數十人鼓噪飛奔而過;也不知道他們吆五喝六的說了啥,醒言身邊這些行人就突然也跟著大聲歡呼起來。可憐醒言三人,被擠在街邊一角,袍歪袖皺,呼吸艱難,耳膜更是被震得嗡嗡響,卻始終沒搞明白剛才究竟發生啥。

等人流稍散,醒言扯住旁邊那位和藹老翁一問,才知道剛才耀武揚威招搖過市的,並不是什麽達官貴人、將軍校尉出巡,而是揚州城中蟋蟀大賽,剛剛決出了冠軍頭名;剛剛接受眾人歡呼的其實只不過是那只冠軍蟋蟀。那蟋蟀得勝後便被收入白玉盤中的海柟盒,再披上紅綢插上金花,號為“蟋將軍”,然後被他的主人當寶貝捧著繞市而行,誇耀上好半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