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九章 天地不醒,歸來風雨滿哭

胸有丘壑的龍神大太子,忽然聽醒言問起這事,倒有些驚訝。似他這樣不動聲色做大事之人,其實於世情甚是淡泊,真不太能理解醒言這樣“凡人”的心情。什麽痛悼愛婢、悲惜同門,這些在他看來無非是建功立業的借口。也許當初或有肇因,但絕非念念不忘認真相待的正果。捫心自問,雖然自己也有貼心的碑女;那個冰娥,平時為自己鞍前馬後往來奔走,自己也甚是喜愛,將來大婚也不妨收為媵妾。不過,這已是自己能給她的天大榮耀,要說怎麽上心,未必。比如活著如此,如果真有一天她死了,無論如何死的,自己為她的難過絕不會超出一日。

正因這樣的心境,當他見醒言真個牽腸掛肚、失魂落魄的模樣,倒有些動容;一邊暗自稱奇,一邊口中說道:

“一向不知醒言兄用情至此,實令愚兄折服。不過在下倒有一事不明——雖然茲事體大,但也不過愚兄片言之勞,醒言兄何不盡早言明?”

這時節雖然醒言好像凡人,但相對來說一個是勝者,一個是降人,因此伯玉說話時總帶著三分的諛氣。聽他這麽問,醒言倒是坦然回答:

“兄台有所不知,雖然這事盤桓小弟心中已久,但今天大事要緊,一直也找不到機會說起。況且這大半年來,討惡伐逆,風來雨去,我那些故友中親朋父兄戰歿的也不在少數,並非只有我一人傷心,故不敢早問。”

伯玉聽了,暗暗點頭,雖然對他這段癡情不以為然,但卻敬他深明大義。伯玉心說,怪不得連雨師公子那樣孤高傲世之人,也向此人低頭,看來絕非偶然!

當即他也不再多問,便將所有實情原原本本相告,好讓醒言安心。對於雪宜這事,他已早有安排;畢竟四瀆檄文中幾次提到孟章殺人擄屍這茬,他便不得不用心。許多天來,他都暗中派人盯看那放置雪宜遺驅的冰晶洞冷寒窟,每天都須向他稟明那附近的一切風吹草動。所幸,就在一個多時辰前,那侍從還來跟他稟告,說冷寒窟一帶一切正常!

聽了伯玉這樣告訴,醒言心中一塊石頭總算落了他,當即便專心和大家一起往囚禁孟章的秘地行去。

只是,正當醒言一行急往龍域東北面疾行,半路卻忽然碰見許多青藍皮甲的武士迎面而來。遠遠的醒言就看見,這些龍官的甲士直跑得盔歪甲斜,氣喘籲籲地奔到近前,呼啦啦跪倒一片,跟君主們惶急稟告,那困鎖孟章的地底囚窟中出了大事!

在巡邏武衛首領結結巴巴地稟告裏,醒言伯玉聽得分明,原來在片刻之前,這營龍麟衛例行巡回到那處囚窟附近,發現原本重兵把守的秘窟洞口外竟是屍橫遍地!第一眼見到時,這位營佐還不相信自己的眼晴;等定下神來,各操兵械大著膽子奔進深邃洞窟裏,發現那螺旋而下的石階上倒斃著更多的屍體。一直走到鎖縶孟章的海底深穴前,那麽多死屍中竟沒發現一個活口。等急吼吼跑到囚室前,則發觀早已人去室空,只留地上幾條寒鐵打成的鎖鏈!

聽得這樣劇變,所有人大驚失色。不管如何,那孟章畢竟是個象征;若是脫逃,也不知會生出什麽禍患。於是伯玉、醒言等人也不及細問,便飛快趕到出事地點。

到得那處秘窟之外,果如方才龍麟衛所言,黑洞洞的窟門外到處都是橫倒的屍體。縷縷的鮮血,如水草般裊裊冉冉,在熹微的海光中靜靜地飄揚,顯得格外詭秘。等趕到近前細查,醒言便發現這些殉職武士雖然傷口溢血,口子也開得極大,像是瞬間被什麽兇狠的猛獸利爪強力撕開;但若仔細察看,便發現傷口周圍的皮肉茬口全都十分光潔,只微微有些變色。仔細探看,醒言便發現這些皮肉全都凝固,絲毫看不出原來的肌理。

再看看這些屍體傷口旁稀薄的海水,全都嘶嘶作響,冒著無數細小的氣泡,醒言便懷疑這些傷處都曾被高熱灼過。探手一探,果然如此!

稍稍看過殉職侍衛的屍體,醒言、伯玉等人趕緊戒備著沖入那處深黝的洞窟中。果不其然,沿著螺旋的石階般盤旋而下,沿途又倒斃著許多持刀執劍的武士。他們周圍,還散落刀斧的碎片,顯示也經過稍微的抵抗。再看他們傷口的情形,和洞窟外的屍體別無二致。見得如此,醒言和伯玉也不敢怠慢,各執刀劍在手,和身後許多將佐一起,小心向洞底探去。

這時,沿路潮濕的石壁上鑲嵌的夜明珠依然幽幽放光,許多造型古樸的銅燈裏,鯨油熬成的燈燭依然明亮,在這樣燈珠交輝中盤旋而下的秘窟石階亮如白晝。也用不了多久,醒言一行便奔到洞底囚禁孟章的密室前,不用走到跟前,遠遠一看,便發現果然室門大開,石屋內空無一人,只有許多截斷鐵鏈散落四處。又奔得近些,醒言見到這些藍幽幽閃著寒光的鐵鏈幾有手臂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