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二章 梅妻鶴子,一杯水遠山遙

那山路上走來之人,正是醒言。

自下了昆侖,他便到了這綠樹春煙籠罩的羅浮山路。與去時不同,歸來時他只是孤身一人。不過對他來說,這又有什麽奇怪呢?醒言他清楚地記得,自從自己在昆侖上,跟和藹善良的王母長公主求得能讓雪宜返魂復活的仙藥,他那同去的玲瓏可愛的瓊肜妹妹,便被西王女看中,留在她身邊修仙煉道。雖然自己與瓊肜戀戀不舍,但有這樣難得的大好機緣,他又怎麽能阻攔?他不僅不能阻攔,還為小瓊肜有這麽大好的仙緣而高興開懷。

留在昆侖的不僅是瓊肜,自己那司幽冥戒中一直跟隨的鬼卒丁甲、乙藏,還有那上清罹難的藍成藍采和,也都被西王女看中,留在那轉生鏡台,當了看管招魂仙幡的神吏仙官。那藍成,醒言原本只希望他能修成個鬼仙,沒想現在竟成了昆侖仙界的上仙,這怎麽能不叫他高興?

而在所有這些喜事之外,對他張醒言來說,最重要的,是得知原來對那昆侖仙界的西王女來說,要讓雪宜復活,只是她舉手之勞。醒言清楚地記得,這位高貴的昆侖仙尊說,原本無論仙神,若是被天閃裂缺那樣霸道的神兵打中,絕對無力回天;不過這寇雪宜,本來便是雪山的寒靈之氣、梅花的清和之魂凝聚而成,聚則有魂,散而無形,那命魄本就不那麽容易湮滅,而雪宜又曾機緣巧合,得到水之精魄在體內停留,水木相生,正是得宜,暗中早就無意鑄成不滅仙身,若非萬年不遇的天地浩劫出現,她那生機絕難斷絕。因此,現在只要醒言將西昆侖的至寶仙藥“返魂精”安全帶回,再按西王女的教導施藥,便能將她救回!

以上這些,或許真真假假,虛實參半,但此刻回轉羅浮的張醒言卻堅信不疑。他覺得,以上這些西天昆侖的真實經歷,每一刻每一幕都是那麽的鮮活清晰,真實得仿佛就發生在昨天。

閑言暫略,等他重上了羅浮,也不顧其他,一腳便奔千鳥崖四海堂而來。

等醒言到了石崖上,便在石屋正堂竹榻上放下那只從昆侖求來的仙藥寶匣,又在墻角邊尋得一只鶴嘴鋤,便開始在石坪上刈起那些荒草來。

此時的千鳥崖石坪,經過半年多的風吹雨打,早已不見了本來面貌。石坪上到處覆蓋春泥,野芳相侵,便連那遮風遮雨的袖雲亭中,那石桌石凳上也積了不少塵泥,生出不少春草;每有山風過時,那亭中坪上便一齊搖曳草影,十分荒涼。

於是重新歸來的四海堂主,便將堂前這荒涼景致略略收拾,辟出一條道路。此後他便禦劍而起,縱起一道雲光,往那擺放雪宜香軀的孤絕冰崖而去。等到了高天冰崖前,醒言便在雲中揮一揮手,收去自己布下的雷關法陣,上前將那安然如睡的雪宜身軀抱起,在一派天風縱橫中回轉四海堂。

等回到崖上,醒言將雪宜柔軟的身軀小心地擺放在崖東冷泉前的那片碧草茵上,然後返身回到屋中,抱出那只長方形的白玉藥匣,準備給雪宜施藥救還。

此時正是上午,明亮的陽光從山前照來,將他懷中那只白玉長匣照得閃閃發光。燦爛陽光裏,那芳草叢中的冰雪梅靈更是輕盈通透得如同一片碧水中盛開的白蓮。

抱出玉匣,醒言便立在雪宜面前,靜靜地端詳著女孩兒婉潔的面頰,半晌無言。暗暗禱祝之後,他便輕輕俯下身去,小心地打開玉匣,在一片燦爛的陽光中,將那股閃著熠熠金輝的靈液從匣中緩緩倒出,靜靜流淌到雪宜身上。

當起死回生的仙藥傾下,這千鳥崖前的日光金影裏,驀然間閃過萬點金輝,猶如夕陽下湖面粼粼的波影,浮光躍金,點點的金芒交織成一道絢爛的光瀑,緩緩流瀉在這袖雲亭邊。而當光輝散去,原本那冰雪梅靈躺倒的碧草之中,竟忽然化出梅花一株,枝幹盤曲妖嬈,光潔青碧,其間花苞點點,亭亭立在這亭前冷泉邊。這倏然化就的梅株,仿佛隔了一道冰霧的簾櫳,雖然頭上陽光明燦,看在眼中卻仍然隱隱約約,如鏡花水月。那光滑青碧的枝葉間,自有香風一抹,繞樹翩躚,那枝頭一朵朵淡黃的梅苞帶著晶瑩的雪片,在風中輕輕搖曳,如欲訴言。

見著雪宜倏然化梅,醒言並沒有絲毫驚異。因為他記得,那昆侖西王女曾交待,雪宜姑娘畢竟遭歷大劫,一時不能徹底起死回生。現在雪宜只有得了這返魂靈液的助力,先化歸本形,就著羅浮洞天的生機靈氣小心滋養,少則幾個月,多則兩三年,必能回返女形。

於是在此後的日子裏,醒言便深居簡出,每日大都在石崖冷泉前陪伴著這株花樹梅靈,小心呵護,不敢懈怠。

雪宜化梅之時,時節已入三月,正是春景如煙。千鳥崖前,柳絮飛如白雪,桃花墜如雨片。不過,盡管這春光浪漫,山色無邊,醒言也無心去遊歷嬉戲。到了三月裏,醒言記起那古訓,“梅林相生”,便每日清晨即起,荷著小鋤,背著竹簍,漫山遍野去尋那還未拔節的竹筍。此時的竹棵生機最盛,醒言每尋到一支,便將它們小心挖出,帶著泥土放到背簍裏,回到千鳥崖後,便將它們移栽在袖雲亭前的山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