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百五十五章 皇宮夜談

入夜。

天色昏暗。

月兒隱在雲後,只有朦朧光暈。

而梁太子,當夜進宮,行蹤隱秘。

一路行來,穿過殿堂,直至梁帝寢宮,都未曾受阻。

只在梁帝門前,才被內侍攔了下來。

“殿下。”

那內侍尚是少年,躬身道:“陛下已經入睡了。”

梁太子淡淡道:“父皇今夜睡不著。”

內侍怔了一下,但他畢竟年輕,看不出眼色,卻也仍有阻攔之心。

梁太子神色冷淡,然而他身後的人已露殺機。

就在這時,內中傳來一個蒼老而又虛弱的聲音,道:“進來罷。”

原本以為皇上已經入睡的內侍,不禁露出錯愕神色。

梁太子未有理會,推門而入。

內中未有點亮燈燭,顯得十分昏暗。

梁太子順手將房門關上,往前走去。

陰暗的房中。

光芒昏暗低沉,只有前方床前桌案上供奉的夜明珠,熒光朦朧,宛如月色。

前方的床上,早已坐著一人,未曾入睡,似乎早在等侯。

借著夜明珠的光華,可以看得清楚,那位身著明黃衣衫的老者,已是蒼老疲憊到了極點,充滿了垂暮老朽的氣息。

梁太子深吸口氣,他看著這個自幼尊敬甚至畏懼的父皇,卻像是能夠嗅到枯木般的腐朽味道。

“深夜前來,太子有何要事?”梁帝聲音蒼老,頹然無力,顯得十分虛弱。

“前次陳芝雲截殺本朝將士,苦無證據,又念他功勞不小,本想便放任一回,但這一次,兒臣已獲陳芝雲確鑿證據。”梁太子施了一禮,方是說道。

房中忽地寂靜了下來。

良久,才聽梁帝說道:“陳芝雲一向忠義,莫要冤了他。”

太子道:“證據確鑿,絕無冤情。”

“證據確鑿?”梁帝那渾濁的目光中,有著一縷精芒,道:“陳芝雲辦事,一向穩妥,如何會留下把柄?”

“乃是文先生取證。”太子答道。

“文先生?”梁帝嘴角掠過一抹笑意,眼神中有著極為古怪的色彩,只聽他飽含深意地道:“此人過於聰明,智多近妖,便是無中生有之事,亦能做得滴水不漏,如同鐵定事實。”

太子聽出端倪,沉吟道:“父皇似乎對他不喜?”

梁帝沒有直接回答,只是說道:“朕等你許久,便是有一物交與你手,看過之後,你便知道,朕為何不喜。”

太子問道:“何物?”

“此事容後再說。”

梁帝微微擺手,道:“眼下還是探一探,你想要如何處置陳芝雲?”

太子低沉著道:“陳芝雲此舉,形同造反,對於造反之人,父皇認為應當如何處置?”

“造反?”梁帝笑了一聲,忽地岔了氣,只捂著口,咳了兩聲,才擡起頭來,眼神之中色彩復雜,似笑非笑,道:“陳芝雲隨我多年,他有沒有這個心思,朕還是看得出來的。”

梁太子聞言,沉默不語。

關於這點,他也能夠看出端倪。

但是,陳芝雲截殺太子人馬,鐵證如山。

對於太子而言,此舉之惡,難以言喻。

“當年他本就是個文人,只因臨危之際,主動請命,奉六千兵將護駕……”

梁帝聲音稍低,顯得虛弱,說道:“其實,當初朕也不過是讓他攜六千兵將,前去將眼前大敵稍微阻攔一番,實則早已認定,他與這六千將士,此去只是赴死,僅能為朕拖延逃生之機罷了,未想,他竟然將敵軍擊潰,一戰成名。”

說到這裏,饒是梁帝這戎馬一生的皇帝,經歷無數風雨的老人,也不禁有著感慨之意。

梁帝也是領兵之人,對於陳芝雲的戰績,自然知曉該是何等不凡。

這樣的感慨之中,不免帶著幾分欽佩。

“陳芝雲立下大功,朕多加封賞,但他兢兢業業,苦練兵馬,卻是什麽封賞……也都沒有放在心上。”

梁帝看著太子,沉聲道:“這些年,他倍受打壓,朕雖臥病在床,但也並非沒有耳聞,但他卻從未與朕說過。”

“這些年來,他立下多少戰功,朕通過那些殘存不多的眼線,或多或少也能知曉。”

“但是這些戰功,有九成都落在你麾下的將領身上,其中有過半是壓在了鄧隱頭上罷?”

梁帝聲音平淡,沒有半點情緒起伏。

太子略微垂首,看不清神色。

“如當年天水南安之戰,火燒糧草,是他的兩百白衣精兵立下奇功,但奏章上,並無任何記載。”

“而在民間,也逐漸減少了關於陳芝雲的談論,降低了對他的推崇。”

說著,梁帝感嘆道:“這都是你們的手法,對罷?”

太子靜靜聽來,卻也未有否認,點頭答道:“正是兒臣所為。”

梁帝笑了聲,說道:“朕臥病多年,但早年也是執掌權柄,許多事情也能看得明白,也能知道一些,也並不是你們想的那般昏庸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