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百三十六章 問天石

方紋山矗立在東海國京都西北方,向來是皇家祭祀東嶽與四瀆之地。山頂有一巨石凸起,斜探向南,名曰問天石。東海國國君祭祀天地、四瀆神靈時,便在此設祭壇。

可如今這國祭重地,卻已成了別人家的。

容軍前鋒三萬余人在日前攻克京都北方重鎮駟馬驛,隨後而來的十萬中軍便長驅直入,一舉將東海國京都圍住,甚至沒給東海皇族向東逃竄的機會。

而今這塊問天石上,正有一人當風而立。

此人看著已不年輕了,兩鬢生出如霜華發。他的黑發與白發摻雜一處,又被梳成個一絲不苟的道髻。道髻上有一頂五雷金蓮冠,插一支九霄從雲劍,氣勢非凡。

面上兩道劍眉入鬢,眉梢卻也是蒼白,如此倒與那金冠的貴氣抵沖,叫他看著更穩重老成。唇邊、兩腮、下頜皆有長髯,只是這長髯也是黑白相間的。這一位,看起來像是個四五十歲的道長。也的確披著一件紫綬八卦仙衣。仙衣上玄光流轉,一望便知並非凡品。

從他這裏往南方看,依稀可見東海國京都巨大的城郭輪廓。如果遇到個好天氣,甚至可以瞧見皇宮的琉璃金頂在日光下閃耀,仿佛一輪小太陽。但對於這位道長而言,天氣是好是壞都不妨礙他如今運起靈力,將京都城下的情形看個清清楚楚——他甚至能看到每一個人手持的兵刃之上閃耀著的冷光。

容軍兵臨京都城下,京都之內的禁衛軍正在死守。實際上東海國的精兵都已被容軍打殘了,京都之內的數萬人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而已。但京都的城墻與中陸上任何一個國家的都城城墻一樣,在奠基、建造的時候,都被玄門的道士或者劍士布下了威力巨大的法陣。

如今當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急地步,從未有人想過當真會被動用的法陣,到底開啟了。

東海國京都的八座金門發出刺目的玄光,那玄光又在天空之中交匯一處,構成一面巨大的護罩,將整座城市籠罩其中。這法陣的力量源泉是京都城下的風水氣穴、城內帝王的龍氣、城中百姓的人氣——主持陣法的修士將這些氣機匯聚一處,抵住了容軍三輪的猛攻。

瞧眼下的形勢,似乎這東海國的都城已固若金湯,是萬無可能被攻下的。

道士的身邊還有一人,乃是位頂盔貫甲的將軍。手按腰間的配劍,來回地踱步。走上兩三步便抻了脖子,往極遠處看。可此地距兩軍交戰處足有數十裏遠,他又是個凡人,哪裏看得見?最多只能偶爾聽見些聲響罷了。但那聲響也是飄飄渺渺,他亦聽不出是擊了幾聲鼓、是否鳴了金。

如此過了一會兒,這將軍急了。猛地瞪起眼睛看身前的道士,似是要大聲喝問。但又想起了什麽,趕忙深吸一口氣、捏緊了拳頭——要說的話出了口,已是變了個模樣:“我說聖君……俺不在陣中,心裏真是急呀!聖君要做法自去做法便是……偏要俺陪在這裏做什麽?聖君……三軍不可無帥呀,要是叫陛下知道俺這會子不在陣裏、京都又久攻不下……俺的腦袋怕是——”

道士側臉看了他一眼,這將軍就趕緊收了聲,只愁眉苦臉。

瞧他這樣子,老道笑了笑:“張將軍,難道忘了自己的出身?你本是出身黑寨堡、是跟在你家陛下身邊的刀斧手。要說殺人越貨,或許擅長。可要說指揮數萬大軍,就不是你所長了。”

這位將軍顯然並不服氣,又一瞪眼:“俺連戰連捷——”

“是因為你麾下收攏了許多善用兵的敗將。乃是他們的功勞。”道士笑了笑,“但你也是有功的。你的功勞不在攻城拔寨,而在於善使那些人。可今天的情況不同——三路大軍合兵一處來攻京都,除你之外的兩人都是降將。如果你在,你自然就成了主帥。你成了主帥,也就自然要壞事。所以不如同我在這裏坐山觀虎,叫那兩位各施所長。”

得了這樣的評價,這位張將軍顯然並不服氣。可畏於眼前人的身份,只能在嘴裏嘟囔幾句:“聖君你說話,俺自然不敢說別的。可要是俺不在,這城攻不下來怎麽說?聖君你瞧——”

他邊說邊往前指了指:“在這裏也能瞧見那裏的金光,該是他們起了陣法!眼下都已經四個時辰,還能聽見金鼓聲,可見並沒拿下來。聖君,咱們攻祁國和瀏國都城的時候,裏面的人早逃了,這種大陣也沒來得及施展。可到了如今這時候——咱們這三路大軍也算是孤軍,祁國和瀏國近些日子還有逆匪,一旦後面出了事……”

“此陣易破。”道士淡淡地打斷他的話,擡眼往遠處瞧了瞧,“不過是一個真境,兩個化境的在主持陣法。要破去,只是擡手之間的事罷了。”

將軍一愣,隨即笑起來:“嘿嘿,聖君,這話俺可不信。要真是擡擡手的事,你怎麽看了這麽久、不出手呢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