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7章

劉向來輕嘆一聲,說:“你還記得嗎?上次見面,分手時我送給你一句話:在領導面前,你少動腦子,多用手腳。現在看來,你並沒有悟透其中的深意啊。這句話實際上是說,在領導面前,你不用顯得自己多有思想和主見,不要自以為是,賣弄聰明,你只需聽從領導的大腦袋裏冒出來的高見就行了,一切主意自有領導定奪;而你作為下屬,只是動動手腳,跑到領導那裏去接受他的指示,跑到下面將領導的指示一一貫徹落實。如果你認為自己那個腦袋不是花崗巖,甚至比領導的腦袋還聰明,按捺不住要跟領導叫叫板,那你就要得罪領導了,就玩不下去了。你看看,你現在不就是落到這步田地了嗎?”

田曉堂辯解道:“我哪想跟領導叫板呀,更不想得罪領導,我只是覺得自己的想法是對百姓真正有利的,想勸說領導,把領導爭取過來。”

劉向來搖著頭說:“你這真是書生之見!任何一項決策,正確與否,哪有絕對標準?其實出台每個決策,都要站在多種角度進行綜合考量,而不僅僅只考慮群眾利益。你認為方案二才維護了群眾利益,所以才是最好的,這十分可笑。陳春方的那些看法,也不能說完全站不住腳啊。再說,對領導不能勸說、爭取,只能服從,無條件地服從,你不服從,就是跟領導叫板,就必然要得罪領導。按你剛才說的,你是心系群眾,為民謀利,才不幸得罪了領導。其實,領導是得罪不起的,而群眾得罪一下又有什麽關系呢?群眾是虛的,是個模糊的群體概念,你替他們奮不顧身謀取利益,他們也無從得知,更不會來感謝你一聲。而你傷害了他們的利益,他們也並不一定知情,更不會來找你討說法、問道理,影響不到你個人的前途和進步。而領導呢,卻是實的,是具體的手握重權的人,你的命運和烏紗帽就攥在他手裏呢。你得罪他一陣子,他就可能影響你一輩子。在這方面,我可是有著血的教訓啊!”

田曉堂默默聽著,沒有做聲,心裏卻在翻江倒海。

劉向來繼續說:“我記得上次也跟你說過,在一個單位生存,最重要的是搞定一把手。現在看來,你對自己和一把手的關系還是沒有一個正確的認識。你大概以為,包雲河是一把手,你是副職,開會票決什麽你倆都同樣有一票,在班子內你們是平等的,你這種認識是十分幼稚的。我老家有位村支書,他不懂什麽叫‘堅持黨的一元化領導’,就把這句話按自己樸素的理解,說成‘堅持黨的一人化領導’。其實,這位村支書說的一點沒錯,現在一些單位不就是一把手在搞‘一人化領導’嗎?說起來,一把手與副職只隔半級甚至平級,但權力大小卻相差懸殊,地位則簡直有主仆之別。對這一點你一定要明察,千萬不要在一把手面前把自己當個領導。我看你就是太把自己這個副局長當回事了,才弄得這麽被動啊。”

田曉堂震驚不已,他覺得劉向來所言不虛,卻又不情願苟同。

劉向來吃了幾塊水果,又說:“你落得這步境地,我一點也不奇怪。我奇怪的是,包雲河明明知道你在陽奉陰違,為什麽不當面阻止你,卻一而再再而三地裝糊塗,只是在背後偷偷做手腳。他完全犯不著這樣煞費苦心嘛!”

田曉堂說:“這個疑問,我一直也沒弄明白。”

劉向來蹙著眉頭,猜測道:“莫非包雲河認為你是唐生虎的人,所以投鼠忌器,不敢……可又不太像啊!”

田曉堂說:“我曾考慮過,他這樣做,是想給我一個機會,等我翻然醒悟。”

劉向來說:“你說的有一定道理。不過我想會不會有另外一種可能,包雲河雖然反感你不聽他的招呼,但他內心深處,還是很欣賞你這種敢想敢幹的銳氣和膽量。雖然你冒犯了他,但他對你還是給予了極大的寬容。或者說他內心其實也是矛盾的,所以他沒有武斷地阻止你。也許,他是想借這個機會來考驗你,觀察你,看你怎麽應對他設下的重重障礙,借此磨一磨你的棱角,給你淬一淬火,也讓你吸取些教訓……”

田曉堂對劉向來敏銳的洞察力感到吃驚。他想了想,覺得劉向來的猜測不是沒有可能,但可能性似乎又不太大,他就道出了自己的想法。

劉向來卻說:“這世上最復雜的是人心,而領導的心思尤為復雜,我們切莫簡單地、想當然地以己之心去度領導之腹啊!”

田曉堂點了點頭,若有所思。

他忽然想,劉向來心機如此之深,對人情世故如此了然,考慮問題又如此縝密,如果把心性再磨煉一番,把那份傲氣再去掉一些,並一心經營仕途的話,在官場上只怕會吃得很開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