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五章(第3/4頁)

朱懷鏡喘著氣說:“吳弘啊,你不了解基層啊。我原來在荊都,還常常打保齡球、打網球。到梅次就不行了。屁眼大個地方,我朱某人走到哪裏別人都認得。我去打保齡球,哪家球館都不好收我的錢。就算我自己掏錢,也沒人相信。弄不了多久,我只怕就會落下個外號,叫保齡書記。叫久了,就會被簡稱保書記。人們就聽成寶書記。寶書記什麽意思,你知道的,就是傻書記。我若真這樣,的確就是傻書記了。”

“那你只有眼睜睜望著自己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?”吳弘笑著,湊過來耳語,“還有個辦法,就是找個情人,可以消耗脂肪。”

朱懷鏡搖頭大笑。其他幾位本已跟上來了,見朱、吳二人又是耳語,又是神秘地大笑,就收住腳步,遠遠地望著他倆,也都笑著。只有成義可以少些顧忌,只停了一腳,仍追了上來。便總是朱、吳、成三人走在前面,舒天他們有意掉後一些。張在強和何乾坤走在最後,笑著笑著,臉上都有些說不清的意思。來北京幾天,朱懷鏡只是公務活動帶上他倆,其他時候都把他們冷落了。

城墻沿著陡坡向上走,磚石多松動了。朱懷鏡便回頭叫大家小心,一腳一腳踩穩了。吳弘又想照顧著朱懷鏡一塊兒上,又忍不住要表現他的健壯。他便爬上幾步,又回頭拉朱懷鏡。朱懷鏡偏不讓他拉,硬要自己爬。老同學在一起了,暗暗地爭強好勝。成義爬得不是很吃力,畢竟年輕些。他不緊不慢地爬,嘴上說著小心,卻也不好意思拉誰,只是客氣地笑。

好不容易到了第一座烽火台,朱懷鏡喘得不行了,心臟跳得受不了。“懷鏡,你一定要鍛煉啊。”吳弘說。朱懷鏡苦笑著,搖著頭,半天答不上話。頭頂太陽正烈,好在風很涼爽,也不覺得太熱。站了會兒,氣勻了,朱懷鏡才笑道:“今天才知道自己老了。”

成義忙說:“朱書記怎麽就說老了,你正年富力強啊!”

吳弘說:“懷鏡,你說到老的感覺,我最近也是越來越強烈。倒不是說身體怎麽的了。四十多歲的人了,生命處在巔峰期,自然就開始往下滑。眼看著老之將至了。我們在生意場上,就得硬邦邦的,來不得半點婆婆媽媽,或者兒女情長。可如今,錢雖賺得不多,怎麽花也夠了。就開始惶恐了。最近我晚上老是失眠,盡想些哈姆雷特的問題。”

“生,或者死,是個問題。”成義笑得有些頑皮。

朱懷鏡卻睜大了眼睛,說:“吳弘,你莫不是真這麽傻吧?”

吳弘搖頭而笑,說:“我當然不會這麽傻,只是想想,有些形而上的意思。見多了一些人和事,很多東西就不相信了。懷疑的東西多了,最後就開始懷疑自己。做官的拼命做官,賺錢的拼命賺錢,都是為了什麽?”

朱懷鏡嘆道:“是啊,看看這長城,當年費盡多少人的血汗?帝王們把它做自家院墻,是要永保家業的。結果呢?家業保住了嗎?什麽萬世尊榮,什麽千秋功業,什麽永固江山,都是曇花朝露啊。所以啊,想想人間的紛爭,名利場上的爭鬥,多沒有意思。”

三位一時都不說話,擡眼望著蛇行而上的長城。長城往西龍遊而去,遁入白雲深處。朱懷鏡拍城墻上的青磚,恍惚間覺得長城是個活物,它的尾尖正在西北大漠裏迎著狂風顫動。“吳弘,我剛才琢磨到舒天說的那種感覺了,鼻子裏有些發酸。這種時候,最能體會陳子昂登幽州台的感覺。”朱懷鏡笑得有些靦腆。

吳弘就調侃道:“懷鏡,陳子昂感嘆自己孤獨,是前不見古人,後不見來者,千古唯他一人。你懷鏡大概也是此類。”

這時,舒天他們上來了。舒天聽了吳弘的話,就說:“弘哥,你是故意挖苦我們朱書記吧?陳子昂說的不是你這個意思。當時陳子昂是隨軍參謀,獻出的計策沒有被上司采納,結果吃了敗仗。他的意思是,古時候重用賢才的人肯定有,但他無緣見到;今後重用賢才的人肯定也會有,他也無緣見著。他說的‘念天地之悠悠’,中間‘天地’兩個字說的是時空,或說是宇宙。時空如此浩渺無邊,而他陳子昂偏生不逢時,自然會‘愴然而涕下’了。”

成義望望朱懷鏡,說:“朱書記,你的秘書可選準了,水平真高啊。”

朱懷鏡笑笑,很贊賞的樣子。舒天謙虛了幾句,又說:“陳子昂這種感嘆,其實是中國知識分子的一個千年不散的心結。每個年代的知識分子,都會感嘆自己生不逢時。當然,春風得意的人什麽時候都會有,但在總體上知識分子都是生不逢時的。這是中國歷史的慣常狀況。中國什麽時候出現過治平之世?什麽這個之治,那個之治,都是史學家們做的文章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