9.我要單獨見一下葉老將軍

雪是在半夜裏悄然降下的,整個北京城被雪裹成了個玉人兒。

早晨醒來,唐天明被白的雪刺得眼睛發疼。他想起前年,方小丫剛到北京的那一年,他帶著她到頤和園看雪。那天的雪也是特別的大,落在頤和園的長廊上,靜靜的,仿佛時光凝滯了一般。湖東地處江淮之間,已經多年沒有下過那麽大的雪了。方小丫看著雪,望著皆是冰凍的湖面,問唐天明:古代的皇帝也是這麽看雪的麽?

唐天明一時蒙了。他還真的沒有想過這些。北京城曾經是皇帝居住的地方,這裏的許多建築,風景,都還透露著皇城的氣息。但是,時光荏苒,誰能想到那些當時貴為天子的皇帝們,在北京城裏如何行走與生活的呢?

方小丫又問:皇帝也不一定比現在人幸福吧?比如皇帝的公主,就不一定比我幸福。

唐天明說:應該是。

頤和園的長廊是唐天明最喜歡的地方。每次陪人到頤和園玩,他總是在長廊上流連。長廊的格局,打破了中國古老的天圓地方的傳統,它直接從有中來,向你看不見的虛中去。它似乎連著所有的說不清的人間秘密,但又通過這不斷變化的幽深,讓人覺出時光在此之中的靜默與空曠。這長廊是能給人啟迪的。記得有一次他陪葉老將軍來遊園,也就在長廊上,葉老將軍說:長廊無盡,人生有涯。以有涯參無涯,生之樂,死之痛,便了然無痕。萬物皆寂滅。這樣一位戎馬倥傯的將軍,居然發出如此的感慨,這讓唐天明感到既意外又心中澄明。物是用來參的,物本是死寂,只因為人來了,才活了。而人,也只因為被這個時代所用,才有了所謂的生活與奮鬥。

吃了早飯,唐天明到院子裏走了一圈。

雪在腳底下發出輕輕的響聲,而在屋檐上,長長的冰淩晶亮地懸著。小時候,在湖東老家,草屋上也結著和這差不多長的冰淩。孩子們摘下來,放在嘴裏吸吮。那個冷,那個透徹心肺的冷,孩子們卻樂此不疲,高興得互相傳遞。一晃,都快50年了。清明時,他曾回到鄉下老家,村子裏已沒有什麽人了,認識他的人更少。一村荒涼,他走著,近乎落淚。都出去了,城市把農村裏的鳥兒們都吸引去了。剩下的,是那些在門前小凳子昏昏坐著的老人,還有那些留守兒童們,他們如何能讓鄉村生動呢?也許工業化進程中,農業文明的衰落,也是必然的吧?

開了大門,門外也是雪的世界。

唐天明站在門邊上,運動了幾下。然後來到院子裏,冷振武正端著飯碗,在呼啦啦地喝稀飯。老李則站在走廊上發呆。唐天明問:“想家了?”

“哈,不,不呢!不是回去才來麽。不想!”

“不想是假。我也想啦。快了,等過幾天聯誼會忙完了,就放假。”

“那敢情好。”老李憨厚地笑著。前不久他剛剛回過一趟湖東,匆匆忙忙的,是為了回去給侄女兒辦喜事。說是侄女,其實就是自己的女兒一般。老李的大哥早些年就去世了,大嫂也改嫁,留下這麽個侄女兒,從五六歲就在老李家裏生活。這侄女成家,老李當然得回去。回去3天,忙是忙,可心裏是快活的。回到北京,竟然比回去前更想家了。

冷振武吃完飯,一邊擦著嘴一邊道:“老唐,王天達他們上午過來,是吧?”

“是啊!”

“這個王天達,說起來是湖東在京最大的企業家,可是,聯誼會的事,他幾乎沒出過錢。人家都出過了,他卻……今年,得讓他好好地出點血。”

“天達集團也出過不少。雖然沒出在聯誼會上,可是他給湖東捐的數字,也是相當的大了。企業嘛,要講究自願。”

“老唐哪,你就是對王天達太好了。我看不慣。”

“我對他太好了?我對誰都一樣。都是湖東在京人士,只要是對湖東發展有貢獻,對湖東有感情,我都對他們好。小冷哪,不然,駐京辦怎麽工作?你啊!哈!”

“我就不信。”冷振武剔著牙齒,跟著唐天明進了辦公室。老李送了開水過來,唐天明泡了茶,冷振武用手晃動著桌上鋼絲木偶,說:“老唐哪,眼看著駐京辦就要撤了。我們也得……你都在駐京辦待了7年了,我也好幾年了,不能說走就走了吧?”

“那你覺得……”

“我們得想點辦法,撤退之前,解決些問題。”

“解決什麽問題?位子?還是票子?”

“位子都無所謂。昨天晚上,縣裏還有人告訴我,常委會上,宗仁書記提出的設立駐京流動黨員工作站的提議,被李縣長給否了。李縣長的理由是:駐京辦還在,又成立個機構,顯然是多此一舉,浪費資源,沒必要。要成立,也得等駐京辦撤了以後再說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