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章 、羞顏未嘗開(十三)

薛紈眉間猛地一蹙,他睜開眼來。

衣袍上沾的雪都化成了水,他就躺在冰涼的水漬中,肩頭迸裂的傷口疼得鉆心,他屈了屈僵硬麻木的十指,靠著墻壁坐起來。

“醒了。”大概是一直留意著薛紈的動靜,薛紈剛一動彈,檀道一便出聲了。他已經換過了一身潔凈幹爽的白袍,看見薛紈的狼狽相,他英氣的眉頭一揚,那是個得意的表情。

檀道一身側的年輕人,官服上紋了金獸,威風赫赫,是東宮衛率、王孚的兒子王玄鶴。

薛紈眸子微微一動,將室內眾人看得清楚,都是中領軍士兵的服色,這裏是禁軍衙署的刑房。

薛紈將臉上濕漉漉的散發蹭開,這一動,肩頭淡淡的血腥氣入鼻,他對檀道一恨之入骨,臉上卻噗嗤一聲笑開了,“檀小子,像你這麽睚眥必報的人,我生平還沒有見過幾個。”

“哦?”檀道一坦然自若,“北朝人個個豁達大度?我可不信。”

王玄鶴被檀道一慫恿,布下天羅地網抓了薛紈,迫不及待要坐實他北朝奸細的身份,好立個大功。他厲喝一聲,“廢什麽話?你夜裏出城,可是去和你的同夥私通消息?”

薛紈嘆道:“說了是去找女人。”

“什麽樣的女人?”

薛紈眸光在這張和王氏肖似的臉上輕飄飄一掠,他微笑道:“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。”王玄鶴再要追問,他便眼睛一閉,靠在墻上不做聲了。

王玄鶴原本計劃著要跟蹤薛紈到城外,看看他是去幹什麽,最好連他的同黨一網打盡,誰知被薛紈察覺,半途而廢,王玄鶴大為掃興,問檀道一:“這個人聽不出來北地口音,籍貫上也沒有把柄可抓,怎麽坐實他北朝人的身份呢?”

檀道一不假思索,“嚴刑拷打,看他說不說實話。”

“說的是。”王玄鶴摩拳擦掌,往椅上一坐,對左右道:“用鞭子抽他。”

左右侍衛上前,將薛紈架起來,外袍扯開,只剩薄薄一層中衣——箭傷迸裂的血跡已經將肩頭染紅了一片,檀道一看得清楚,下頜一擡,輕哼一聲。

侍衛在鹽水裏浸濕了鞭子,掄圓了,一鞭接一鞭,急雨似的抽下來,薛紈咬牙忍著,很快,白色的中衣被血跡浸透,偶有重重的一鞭落在肩頭,他緊握雙拳,渾身顫抖起來,碎裂的中衣下露出肩背緊繃的肌肉。

皂色革靴踱到眼底,薛紈睫毛一眨,黃豆大的汗珠滾落地上,他慢慢擡起眼,越過潔白的綾袍,冷冷地與檀道一對視。

檀道一蔑視的眸光透過睫毛,他下頜一動,說:“不是北朝奸細,你怎麽會先知道柔然毀約的事?”

薛紈淡淡一笑,聲音低不可聞,“私自豢養柔然人,我看你是柔然奸細吧?”

檀道一臉色一沉,反手用劍鞘一記重擊,薛紈悶哼一聲,昏厥過去。

侍衛捏著薛紈的下頜搖了搖,王玄鶴走上前,嘖嘖道:“這人昏過去了,牙關還咬得這麽緊,恐怕從嘴裏摳不出什麽東西來,怎麽辦?”

檀道一腳踢了踢那只繡囊,沒看出什麽名堂來,他說:“他是太子身邊的人,要是就這麽放他回去,恐怕日後不會善罷甘休。”

王玄鶴想到太子那個殘暴無道的手段,也很頭疼,猶豫了一下,說:“幹脆把他弄死,隨便找個地方埋了算了,免得鬧起來在太子那不好交代。”

檀道一點頭,正要說話,忽聞一陣倉促的腳步聲,王玄鶴回頭一看,大驚失色,“父、父親!”

王孚喝退眾人,上來就給了王玄鶴一個耳光,打得他臉皮紅腫,訥訥無言,“你這個不知死的蠢東西!”轉而瞪著檀道一,語氣雖然和氣了些,臉色卻很難看,“道一,你不在禁衛任職,跟著那個孽畜胡鬧什麽?領軍府不是你家玩耍的地方,你快回去。”

這三更半夜的,王孚不期而至,檀道一先是無措,旋即鎮定下來,“將軍,這人言行可疑……”

王孚斥道:“捕風捉影,有甚用處!”他甫聞消息,已經驚得魂飛魄散,親眼看見薛紈被打暈,眉頭皺得更緊,“他素來受太子寵信,你指他為北朝奸細,讓太子在朝中如何自處?好好個人,莫名失蹤,你們以為太子不會疑心嗎?”

檀道一不甘心,又不敢和王孚硬來,只好懊惱地低頭,“將軍說的是。”

“再胡鬧,我就讓你父親管教你!”王孚不由分說,把檀道一與王玄鶴兩個轟了出去,命人將薛紈移到後堂榻上,薛紈十分警覺,剛一躺倒,便醒了過來。王孚親自致歉,苦笑道:“尊駕若是方便,在這裏養養傷,住兩日再回太子府。”

薛紈倒是一副不計前嫌的樣子,對王孚拱了拱手,道:“小傷而已,將軍不必擔心,我不會跟任何人提這件事。”

王孚感激道:“多謝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