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5章 、願同塵與灰(十五)

公主遭侍衛□□後,王氏下了狠心, 把壓箱底的幾枚銀鋌翻出來, 讓阿松贈給了侍衛, 只求能見薛紈一面,侍衛卻不肯:“陛下下令,誰都不能擅自來探視廢後,為了這點錢, 讓將軍擔個犯禁的大罪?”

阿松恨死他了, 還不敢發作,她心裏微微一動,對侍衛討好地笑道:“不是娘子, 是我有事要求見將軍,我叫阿松, 他聽了一定來。”

侍衛笑著打量她幾眼,還在她臉上輕薄地捏了一記, 說:“等著吧。”

銀鋌被守衛收了,卻遲遲聽不見薛紈的音訊。期間寺裏還被一群流民扛著鐵鍬闖了進來, 打傷侍衛,倒空了米甕,又揚長而去。王氏母女更加戰戰兢兢了, 命阿松搬了張竹榻放在外間,夜裏抵門而眠。

交七月,天氣熱了,阿松晚上翻來覆去睡不著, 心跳得又急,王氏在帳子裏絮絮叨叨的細碎聲音直往耳朵裏鉆,阿松聽得心煩,猛地坐了起來。

她拿了把蒲扇,輕手輕腳地出門,在木樨樹下徜徉。夜風帶著絲絲涼意,吹拂在汗津津的脖子裏。

墻外裏有隱隱的說笑聲。

阿松蒲扇一停,走過去隔著門側耳聆聽。有人笑呵呵地來招呼:“薛將軍親自送了好酒來,快去吃酒。”

一陣劍戟亂響,是喜出望外的侍衛們丟下了兵器,往大殿跑去。

阿松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,才溜出門追了兩步,頓覺不對,又折身奔回房,架起銅鏡一瞧,頭發亂蓬蓬,青布裙皺巴巴。她忙放下蒲扇,趁王氏母女還在沉睡,放輕腳步進了寢室,打開王氏的藤箱。

裏頭是王氏做皇後時的舊衣裳,綠羅紅綾,織金繡彩,被搖曳的燭光照著,絢麗得灼眼。

阿松屏了息,一時拿不準該穿哪件。燈花一閃,她瞬間回神——再耽擱,薛紈要走了!匆匆自箱子裏扯了條綾裙出來,把粗布衣裳換下來,沾濕木梳抿了頭發,阿松連銅鏡都來不及照,便飛快出了門。

正殿上燈火通明。帷帳被扯了下來,鋪在供桌上,上面十來只酒甕,侍衛們喝得東倒西歪,一名守衛捧了碗站在薛紈身邊,正殷勤備至地勸著酒。薛紈接過來,還沒喝,眸光自碗邊擡起來,笑道:“哪個色膽包天的,還叫了唱曲的?”

眾人都疑惑地放下了碗。

阿松拎裙走上殿,殿上沒有風,她的腰肢卻擺得柔軟裊娜。每走一步,綠綾裙波浪漣漪。到了眼前,那侍衛臉色陡然一變,不自覺摸了摸頸邊的咬痕,他心虛地呵斥:“滾下去!”

“這不是阿松嗎?”有人吃吃笑起來,沖薛紈擠眼睛,“聽說她想薛將軍得很呢,三天兩頭問將軍什麽時候來。”

阿松沒理會那些或忌憚或戲謔的目光,她直直望著薛紈——曾經一成不變的厭煩消失無蹤,她眼裏閃著動人的柔波,按住了薛紈的手,說:“將軍,我替你斟酒。”

這一幕,和當初華濃別院的夜宴上簡直如出一轍。薛紈眉尾微微地一揚,有些驚詫,有些自得,他沒做聲,看著阿松把酒甕抱在鼓囊囊的胸前,酒液傾瀉,幾點清涼濺到他手上。

“倒這麽多?”薛紈笑著瞧那滿當當一大碗,“你想醉死我嗎?”

“走啦走啦。”眾人見薛紈一雙眼睛都在阿松身上,心領神會,將酒甕一抱,鬧哄哄地往外面去了。

阿松心裏急得火燒火燎,硬是忍住了,先作出溫柔關切的樣子,“將軍這兩年還好?”他和以前一樣的緊袖長袍打扮,沒佩玉,沒飾金,她猜他混得不好。

薛紈撲哧一笑,端起碗來一飲而盡。放下碗,他眼裏閃動著那種懶洋洋的、揶揄的光,“沒升官——白受你勞動玉指,對不住了。”

阿松才不在乎他是不是官運亨通,若他真的青雲直上,她恐怕控制不住自己,要嫉妒得眼睛發紅了。他官場失意,她幸災樂禍,斟酒的動作更舒展自如了,“我再替將軍斟一碗。”

“不用。”薛紈按住酒甕,“你斟的酒,我不敢亂喝。”他臉色端正了,“找我幹什麽,有話直說吧。”

阿松在他面前向來不屑掩飾本性。忍了這半天,她快憋死了,張嘴就問:“皇帝還要關我們到什麽時候?”

“不知道。”也許一輩子?薛紈沒那麽直白,怕當場把她氣死,他同情地看著阿松——至今還記得她被迫離宮時那副茫然的樣子。“你太蠢了,投奔皇後,不如來投奔我。”

投奔你,豈不是被你吃幹抹凈,這輩子都沒有出頭之日了?阿松可不傻,但她沒敢嘲諷薛紈,輕輕靠在他身上,她楚楚可憐地瞧著他,眼睫毛又濕潤了,“我才十七歲,”她哀怨地說,“我不想一輩子被關在這。”

薛紈笑道:“我只是個區區羽林監衛率,可沒法把你塞到皇帝的龍床上。”

阿松不依,搖一搖他的手: “你神通廣大,肯定有辦法的呀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