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4章 、雙飛西園草(四)

禦苑宴席後, 皇帝對壽陽公又大加恩賜,各式錢財珠寶, 大張旗鼓地送進壽陽公府。阿松投了拜帖給檀府,才得了檀涓夫人的邀請, 正對鏡理妝,侍婢走了進來,說:“主君請夫人去。”

元脩和她, 向來是井水不犯河水, 主動來請, 還是首次。阿松放下梳篦,猶豫片刻,便跟著侍婢來了園子裏。

時近臘月了,天寒地凍,花木凋零,陰沉沉的雲層擠壓著醞釀一場暴雪。元脩倒是罕見的閑適,正獨自負手站在馬廄前。聽見衣裙婆娑, 他頭也不回, 說:“來看看陛下賜的馬。”

馬是柔然貢的漠北良駒, 油光水滑, 神駿異常。阿松猜不透元脩的用意, 只能贊道:“好馬。”

元脩道:“這馬性情溫馴,體格嬌小,適合女子,給你了。”

阿松戀戀不舍地瞥了幾眼, 卻搖頭道:“妾不會騎馬。”

“不會騎馬,那怎麽行?”元脩臉上一副皮笑肉不笑的神情,“陛下醉翁之意不在酒……也算煞費苦心了。”把馬鞭丟給阿松,他不容置疑道:“不會,就學。”

阿松握住冰涼的馬鞭,心裏莫名生出許多底氣,她嫣然一笑:“多謝郎君。”

“別謝我,謝陛下吧。”元脩道,見阿松施禮要退下,他一把攥住她的手腕,笑道:“急什麽?跟我來。”

阿松心中警鈴大作,也不掙紮,乖乖跟著元脩到了堂上。元脩屏退左右,將案上一小甕酒移過來,往銀甌裏斟了滿滿一甌,推給阿松。他慢慢落座,含笑看著她,眼底卻透著徹骨的冷意,“這是陛下一同賞賜的美酒,夫人先替我嘗一嘗是什麽滋味。”

阿松面色微微變了,她竭力鎮定地看了一眼甌中清冽澄澈的酒液,笑道:“陛下賜給郎君的,妾怎麽敢?”

“不敢?”元脩陰陽怪氣的,“你不是膽子大得很嗎?”

阿松突然道:“郎君怕酒裏有毒嗎?”

“有嗎?”元脩目光倏的鋒利起來,他傾身,重重掐住了阿松的下頜,“桓尹跟你透露過口風,要謀害我的性命?”他語氣雖然狠厲,眼神卻驚疑不定,顯然是被桓尹突然賜的這一甕酒嚇得不輕。

膽小鬼。阿松看透了元脩的色厲內荏,她又解氣,又同情他,“我也不知道。”阿松坦誠地搖頭。

“你嘗嘗不就知道了?”元脩冷笑一聲,把銀甌往阿松唇邊一抵。清冽的芬芳到了鼻端,阿松先是一怔,立即掙紮起來,被元脩擒住手腕,往案上一壓,在阿松嗚嗚咽咽的怒罵聲中,滿甌的酒一股腦全灌了進去。

阿松一張臉憋得通紅,嗆得猛咳一陣,掙開元脩的手,退開幾步。半晌,那陣因為恐懼帶來的痙攣緩和了,她搖搖晃晃地直起身,眼角還閃著淚花,是嗆的,也是嚇的——她咯咯一笑, “沒有毒,”她抹了把濕漉漉的臉,“剩下的,你自己慢慢喝吧。”

元脩一陣後怕,四肢脫力地坐了片刻。阿松那張飽含輕蔑的艷麗面孔讓他一陣的厭惡,一把揪住了她被酒濕透的衣襟,他湊到她耳邊,陰惻惻地笑道,“我活著一天,你就是壽陽公的夫人,我若是獲罪被賜死,你也要遭牽連跟我一起赴死。桓尹不是自詡明君嗎?我看他有什麽辦法把你這個壽陽公夫人弄進他的後宮。”棄如敝履地丟開阿松,他替自己斟了杯酒,慢慢飲盡,“滾吧。”他冷漠地說,沒有多看她一眼。

阿松揚起頭,回到房裏,對著銅鏡一照,發髻散了,衣裳濕透了。她重新換過衣裳,拿著梳篦輕輕梳理著頭發,有一名青衣婢女被領了進來,對她盈盈下拜,“奴叫小憐,主君遣奴來服侍夫人。”

這婢女長眉細眼,媚氣十足,是元脩的寵婢之一,阿松無意中也撞見過她和元脩廝混。見小憐施過禮後便轉到身後,要替她挽發,阿松搖頭道:“我有婢女,不用你。”

“那可不行。”小憐有元脩撐腰,膽子很大,從阿松手裏接過梳篦,她在銅鏡裏沖阿松一笑,“主君讓奴寸步不離地跟著夫人。”

寸步不離,阿松咀嚼著這個詞。小憐圍著她轉來轉去,殷勤極了,阿松忍住一陣心煩,不經意地說:“你要是把我跟丟了,主君會打死你嗎?”

小憐拿著步搖的手輕輕一顫,臉都白了。她慌亂地一笑,說:“主君待奴婢們和氣得很,怎麽會打人?”

他不知愛打人,還愛殺人呢——阿松腦子裏浮起薛紈嚇唬她的那句話,她嗤笑一聲,推開小憐,“你去瞧瞧愗華好了沒有,要去檀府了。”

而當初武陵王元翼曾致信檀涓,請檀涓認阿松為養女的事,檀夫人也曾有耳聞,可真的見到阿松,她仍然顯得局促。她是個中規中矩的平庸婦人,對於華濃夫人這樣艷名在外的人,總有幾分好奇。兩人不尷不尬地說著話時,檀夫人總忍不住要去偷覷阿松。